冰涼的水從頭頂撒落,淋濕發絲與身體。夏日的燥熱在片刻間消弭。洗去焦躁的心情,走出浴室的她來到窗邊。

夕陽西下,天邊的雲彩火燒一樣,華麗的藍紫包裹著刺目血紅。庭間的花樹則籠上一層陰暗的紅暈,以至於那些白色的花朵零星起來,也變得異樣嬌豔。低沉斷續的琴音飄向妖異的黃昏,纏住花樹的枝攀沿繚繞而上。

放輕腳步,她覓著琴音停駐在底樓琴室的門前。室外的黃昏絢麗染得未開燈的室內布滿光與影交錯的神秘。黑色的支架大鋼琴,雪白的琴鍵,修長完美有力的手指,合著眼全身心投入的演奏者……

像是存在不可抗拒的召喚力,她被吸進琴室,吸至黑色的鋼琴旁。慢慢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將耳朵貼上鋼琴,閉上眼。仿佛趴在鋼琴上睡著般,她臉上遺傳自泠姓的冷漠在刹那間於帶著溫暖色彩的夕陽中融化。屬於夏日近夜的自然溫熱悄悄彌漫室內,彈琴者與傾聽者繪成一幅賞心悅目的溫馨畫卷。

“覺得怎麼樣?”他睜開眼問她,自然而然的神情與語氣。這是他給她的特權,是他允許他們的惟一情感交流。

耳朵緊貼涼涼的琴身,側臉望向問話者。

“什麼都沒有,除了純粹的音樂什麼都沒有,小夜曲,平靜優雅的小夜曲,沒有情感,但是聽來卻完美得如天籟。”

“還有呢?”他的嘴角抿一下,似乎在笑的樣子。

“完全聽不到人類具有的情感,冰冷的激情,聖潔得幾乎不摻任何雜質。”

泠昊點點頭,並不為對方的一言中的感到詫異,因為他要她惟一學會的就是聆聽他的琴音。

“人類的情感造就音樂,可情感太複雜,往往使得原本澄淨的音樂變得混亂汙濁。我要的是單純的音樂,超脫凡俗一切束縛的純粹,不含一絲情感的雜質,隻是音樂,真正的音樂。”

她無言,清楚他所說的正是他所追求的。但她有時忍不住會想,究竟是什麼原因使昊成為一個精神潔癖者……

站直身體,她看向玻璃窗外逐漸暗下的景色。

“那是什麼花?很少看見這樣的白色小碎花。”

“這樹是夏天開花的嗎?應該是老劉種的吧,感覺很幹淨。”依言他也將視線落於庭中開著的花樹,迷惘地凝視那棵花樹。

除去鋼琴,就沒有其他的東西吸引他的視線嗎?他的生命與情感都給了音樂,如果真是這樣他豈非是這天下最孤獨的人?泠?的心又隱隱地痛,隻能為那個人痛卻什麼也做不了,因為她不懂音樂。

“你從來也沒聞到過花香嗎?雖然不濃烈,但還是有啊。而且就種在院子裏,一抬眼就可以看到。”她不自覺放柔聲音,令另一人餘輝中的臉龐罩上一層薄暈。

“我,我一直沒注意到……應該沒關係吧,我想。”

“是沒什麼關係,”她低語,幽幽怨怨地,“可是這世界並不是除了音樂就一無是處了,花也好,人也好……”

“我的生命隻有音樂,從一出生就注定。”好不容易從震驚的狀態中擠出這麼句話,這也恰是他的無情,全然不知說話者話中深意的無情。

她笑了,有些無從反駁的無力。悲淒的模樣被昏暗的光線吞噬,逃過泠昊銳利的目光。適時響起的敲門聲挽救了這快要因個人心思掙紮而崩毀的空間,劉管家不緊不慢的嗓音清晰地傳進房內兩人的耳內。

“已經六點半了,請問是不是開飯呢?”

泠昊深深看一眼隔著鋼琴的泠?,什麼也不說,先行離去。泠?卻緩步站到方才泠昊站著的位置,身體斜倚窗框。朦朧漸暗的夜色遮住花朵的嬌顏,模糊了觀賞者的視線。

“花會謝,音樂……卻永遠不會!”

杜律成把車停在華都音樂學院的門口,一個少年樣的身形正立在門邊垂首讀樂譜,被喇叭聲嚇了一跳以後,他受驚似的抬首。但驚慌的神色在認清車裏的駕駛者後平靜下來,他快步走到車旁打開車門,坐進副駕駛座。

“等很久嗎?被一個當事人拖住,我一時走不開。”揉揉弟弟觸感柔軟的發絲,杜律成萬分歉意。“沒關係,你有自己的工作,即使你不來接我,我也可以自己回家。”少年說話的語氣極為生硬,並且顯出些許緊張。

“嗯,我也覺得你自己一個人回去沒關係,可是媽媽會不放心的,到時候她又會說我缺乏親情觀念。”

“不是的,媽媽隻是太擔心我,她……”似沒聽出兄長玩笑的口吻,另一人急著辯解。

“樂成,不用這麼緊張,我隻是開玩笑。媽媽對我們兩人到底怎麼樣,我心裏和你一樣清楚,我相信即使我們的親生母親也無法像她那樣將我們照顧得無微不至。”了解不擅長與人交流的弟弟急著澄清的心理,杜律成立刻表明自己真實態度。

雖然兄弟倆已經不止一次交流過對繼母的感想,但杜樂成還是為兄長的言語感到由衷的高興,並靦腆地笑笑。

“你想好今年送媽媽的禮物了嗎?她有對你說過她想要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