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經理今天好像很開心。”總經理室的助理賴小姐在觀察許久之後,下了結論。
“當然,成功跟金安簽了約,還不值得慶賀嗎?”張秘書收拾著桌上的文件。
“不是,”賴小姐思考著更恰切的說法,“總經理就是心情很好的樣子,好像是有什麼喜事。我覺得不是因為公事,總經理不是很少表露情感的嗎?以前簽下再大的約也沒像今天這高興啊。”那種不時微笑的神情給向來威嚴的麵容添了幾分溫柔,害她看得心頭小鹿亂撞,有個帥帥的上司就有這種眼福。
“倒也是。”張秘書點點頭,“對了,今早還交代我去買花呢,特別指明要薑花跟小翠菊的組合。噯,說到花,你讓花店送過來了沒有?”
“什麼花?什麼時候交代我的?”賴小姐一頭霧水的樣子。
“咦?今早總經理一進辦公室就叫我去訂花,但因為我趕著去接金安的嶽小姐,所以在你的行事曆上留了言,讓你去訂。”張秘書睜大了眼,“你不會……沒訂吧?”
“我……因為簽約,太多事情忙……”賴小姐白了臉,又有點委屈,“而且我哪有空坐下來看行事曆啊?你又沒有跟我說。”
張秘書想了想,“沒有關係吧,遲一點而已,應該沒關係的。等一下快點去訂吧。”對,待會兒送過去就行了,不會有問題的。
而此時,樂宏公司門前,魏啟恒目送金安財團的人員走遠,轉身將剩餘的事項交代給下屬,自己匆匆向大樓後的小公園走去。
她收到花後氣消了嗎?昨晚想得通了,她應該是在受了母親的刁難之後,氣悶在心,去找他的時候又不平地見到他跟嶽小姐說笑的情景,這才跟他鬧別扭的。那時她像個受了委屈似的孩子一般渾身是刺,而他向來清晰的思路全被她擾亂,也跟著她一齊混亂,才會弄至一團糟。其實,理清了並沒什麼真正的矛盾。
像她那麼爽直的人,隻要別人表示了理解和一點點歉意就會釋然,那麼,現在應該雨過天晴了吧?
想著她,他微笑著。
那個讓他痛惜又讓他驚歎的女人啊,怎樣的幸運,讓他在千萬人當中發現了她。教他重新學會坦然麵對自己的情感,讓他真切地感覺到,有柔柔的愛意從心底沁出來,逐漸擴大,變成汩汩的汪泉,流滿了整顆心,直至滿得不停溢出來……嗬,愛情,原來像他這樣的男人,也存有這般純粹的熾情。他還以為這些東西早被社會曆練磨光了呢。那麼強烈啊,想保護她的心願、想把她納入自己的羽翼下,擁抱一輩子。
唔——結婚,這的確是個非常美妙的詞。
走過這條花陰小道,就可以見到她了吧?她應該在那裏等他的。想著,他的血液溫度使心髒熱了起來。轉了個彎,他急切的眼望見了涼亭,卻在瞬間冷凝。
她在,可是不止她一個人。
還有江維東,那個對她有企圖的男人,坐在他往日坐的座位上,探身深情款款地望著她。而她,微昂著頭麵對,以無比認真的神情——就像跟他訴說著未來夢想的時候,讓他怦然心動的神情!
魏啟魏停住了腳步,冷冷地看著那邊的她跟他。她緊抱著一束花,豔紅的玫瑰,是江維東送的吧?那麼他送的薑花呢?她丟在哪了?妒意霎時抓住他的心,絞出深深的痛和憤怒。
他看著他們,看江維東執起她的手低語,看她對江維東笑得嬌媚,看她寶貝似的緊抱著玫瑰花……
一直知道她會為了達成結婚的目的而扮演自己,他卻以為自己了解她真實的麵目——他真的了解嗎?
失望、痛心、難堪、憤怒,還有煎熬著內心的妒忌,他腦中理智的那根線繃到最極端,啪地一聲斷裂!
“怎麼這麼慢啊?”
回神,她已站在他麵前,微嗔,仍是帶笑,讓他刺疼的笑。
他看著她,仔細審視那張已然深愛著的容顏,試圖找到一絲心虛和歉疚,來慰平自己受傷的感情。可是,她的目光坦率依舊,坦率得簡直像透明無暇的水晶!他的怒火倏地揚高!是她的演技太好,還是他自認尚佳的眼光欺騙了他?
“這束花好漂亮呢。”
她怎麼能在他麵前說著這樣的話,說得如此喜悅如此滿足?
“丟了它。”他冰冷地吐出三個字。
“咦?”薑梓衣眨眨眼,愕然地看著他。
“丟了它。”
“幹嗎啦?”她朝他蹙起眉,“好端端地說這種話,誰惹你生氣啦?”
魏啟恒沉默地看她片刻,後退一步轉身就走。說是怯懦也好,反正他現在不想跟她把真實攤開,因為那會使他們之間的連接裂解。對她,他做不到決斷!
“真是的,你在氣什麼啊?”薑梓衣莫名其妙地跟上去,“喂,你讓我等了那麼久,就這麼對我啊?” 等了那麼久?他不知道她指的是她剛才在等他,以為她還在說昨晚她到酒樓外等他的事。“我沒叫你等。”難道,她是在因為昨晚的事故意拿江維東來氣他嗎?發現自己竟在為她找理由,他的臉色更陰沉幾分。
沒叫她等?薑梓衣一顫,她——又自作多情了是不是?又當了一次白癡是不是?不,別往那極端想,她不要在這時候發火。她用力吸氣,平息自己微顫的身體。他心情不好,可能是被什麼困擾著,他不是故意傷她的,所以她不能有受傷的感覺、不要生氣。生氣是不好的,對愛人要體貼、要溫柔、要體諒……
做好心理建設,她跑上挽住他,以近乎討好的口氣問:“啟恒,你怎麼了?是不是在煩著公事呢?唔,是簽約不順利嗎?咦,但是剛才江維東還說到簽約儀式啊。那你是因為……啟恒?”
魏啟恒猛地抽出自己的手,並揮開她伸過來的手,抿著嘴掃過她一眼,掉頭走開,隻想在自己失去理智前離開她。
她……不氣!薑梓衣暗暗咬牙,她不想生氣的,所以她不會生氣!
但,須知薑梓衣的火氣是壓不住的,她也高估自己了吧?所以,就在她一再告訴自己要忍耐時,話語已經對著他的背影衝口而出:“魏啟恒!你陰聲怪氣地在幹什麼?有什麼不痛快就說出來啊,大男人還這樣別扭!” (唉,她真的很擅長惹怒別人。)
“我在幹什麼?”魏啟恒倏地回身,“你還問我在幹什麼?!為什麼不問你自己?你剛才在幹什麼?你現在抱著花向我炫耀什麼?你說啊!” 低吼著,大步朝她逼近。
她不由得退了幾步,驚訝於他如此激烈的反應,她沒料到會這麼嚴重的。這是第一次真正看到他生氣,凶煞得可怕。對著怒氣中的他,即使是薑梓衣也不由有點氣怯,但正因如此,她迅速聚起更大的憤怒來支撐自己。“我做了什麼?我哪裏不對?你才莫名其妙!”她挺起胸吼回去,盡管腳有點顫。
他形於外的怒氣倏地降下來,聲音也恢複平靜,“原來,你覺得跟別的男人糾纏不清是沒什麼不對的。”此際妹妹今早說的話閃過腦海,更加深了一道傷痕……
如果薑梓衣還持有冷靜,就會發現他低柔的聲音下隱藏著巨大的危險,可是湧上腦海的憤怒全掩蓋了這些,所以她還是吼:“誰糾纏不清?你眼瞎了嗎?哪隻眼看到我跟別的男人糾纏不清?”他以為她薑梓衣是什麼樣的人?
“那麼,你剛剛在跟江維東的卿卿我我是什麼?”他的語調更顯平板,“薑梓衣,我是眼瞎了,才沒看清你這個水性楊花的女人。”
水性楊花?薑梓衣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連頭皮都緊得一陣發麻。他就憑剛才所看到的一個場景,便認定了她的本性?水性楊花?!
空氣近乎凝結,沉默暗地裏醞釀著火花,他靜得像顆化石,而她急劇的呼吸和起伏的胸脯表明了即將而來的風暴。
“水、性、楊、花?你這麼認為嗎?”意外地,她的吐出來的話很輕柔。
魏啟恒撇過眼,話出口他心中也立刻閃過懊悔,失去理智的他把情勢推向更難以解決的境地了。
“你是這麼想我的嗎?”她再問一句。
沉默了許多,他看著她懷中的豔紅的花澀澀地開口:“我想不到你會喜歡玫瑰花。”至少,她與江維東糾纏不清是事實。
這是什麼理由?他自己要送這種俗麗的花還怪她喜歡!這也可以當成她的罪名嗎?薑梓衣瞪著他,“你真是莫名其妙!”
他無意識地扯動嘴角,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想再說下去,轉身離開。
“魏啟恒!”她在後麵大喊,他腳步未停。狂怒之下,她倏地舉起花束——用力朝他擲過去!“你這個混蛋!”
玫瑰花束打在他頭上後散落而下,花瓣紛飛中,幾根花枝劃過他的耳際,留下隱約的紅痕。他動也不動站在原地,眼神冰冷,瞳中卻燃著火焰。
“魏啟恒!我才是瞎了眼!”她用盡力氣吼完,疾步向前,粗魯地越過他,衝向辦公室。笨蛋!這個人,她居然認為他是難得的好男人!真是白癡!
他身影未動,任她從身旁衝過,消失在樓梯入口,久久之後,才緩慢地舉步,踩過橫躺於地上的花朵,走向另一個方向。臉上,是如冰的冷峻表情。
“科長!”
吃飽飯的午後,檔案科的小婷、大叔和宋姐分散在辦公室裏各做各的事,正在想科長怎麼還沒回來,便見到他們的科長刷地衝進辦公室,嗖地越過他們進了科長室,砰地一聲甩上門。
三人驚訝地對望,再一齊望望窗外的天空。怪了,中午出去時還和風暖陽、普天同慶,怎麼這一刻就黑雲密布、風雨欲來?他們你看我我看你,用眼神商討該派哪位先鋒過去一探究竟。小公辦室的門卻在這時候打開,嚇得他們倏然扭頭,假裝專注於手頭的公務。
“今天要把這疊文件歸檔。”薑梓衣的臉色出人意外的平靜,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將抱著的文件放在辦公桌上,“大叔,後勤部的員工統計表做好了沒有?下班前要交了。”
“啊,做、馬上做。”大叔趕緊拿起資料開始工作。
小婷也匆匆取了文件做歸檔工作,邊敲著鍵盤邊偷眼看科長。可怕哦!科長居然是這麼平和的臉!她從來不會壓製自己的脾氣的,有火就幹幹脆脆地發,發完就沒事,現在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嚇得他們手都顫了。
“宋姐,你填寫的登記卡呢?”
“我正在填!正在填!”宋姐立即翻開薄子埋頭抄寫,隻覺得科長的嗓音輕柔得可怕。
“小楊呢?”薑梓衣掃了一眼辦公室。
“去分發人事意見回饋表了。”
“哦。”薑梓衣也坐在電腦前坐下來,打開文檔輸入數據,一片空白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靜,很壓抑的靜。
究竟出了什麼事啊?上午開開心心地抱著花出去,下午回來就氣成這個樣子,花也不見了。每個人都好奇死了,可是沒人敢開口問,一邊幹活,一邊相互交換眼神。
“我回來啦!”小楊推門進入辦公室,如常般大聲嚷嚷,“哈哈,大家都在用功啊?咱們檔案科有希望啦!哦,對了,科長——” 沒看到同事們對他擠眉弄眼打暗號,閃到薑梓衣身側,擺出八卦的姿態,“我大概知道送你花的人是誰了哦——嘻嘻,真想不到呢……”沒想到科長居然會看中江維東那種花花公子類型的人,若不是見到他今天中午來這兒找科長,還真猜不出來呢!
“啊!是誰?” 一時忘了科長的反常,三人齊聲追問。
“是……”
砰!薑梓衣拍上桌麵,猛地起身,甚至撞倒了椅子。“別在我麵前提那個名字!還有,誰敢再提花的事,我跟他翻臉!”聲音越說越激昂,到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尖叫。
眾人噤聲。沒人動彈分毫,室內靜得連根針掉落都聽得出來。
“對不起。”薑梓衣頹然鬆弛下來,轉過臉去,“抱歉,我有點不舒服。我要先回去了,剩下的事你們看著吧。”
“科長……”小婷囁嚅地喚了聲,卻被宋姐拉住,立在原地看著薑梓衣匆匆收拾了東西離去。
依然是沉默,檔案科四人愣愣地望著仍在晃動的辦公室門。
“哎,愛情總是讓人煩惱。”小楊突然冒出一句,眾人仍是沉默。
幾分鍾後,“可是你連煩惱的機會都沒有!”其他三人同聲道。
小楊聞言,無力地癱倒在桌麵。
“請問——”此時驀地從門外飄進一道聲音,“這裏是檔案科嗎?我來送花……”
“咦?”又是花?!
“這一頓我要做糖醋魚哦!嗬嗬,還有炒花甲、宮保雞丁、玉米豬骨湯。哇,好豐盛!”薑梓衣笑嘻嘻地展示完手裏的物品,哼著歌提著一大袋東西進廚房去。
阿青呆呆地半躺在沙發上,保持著薑梓衣進屋那一刻起的姿勢,電話筒還擱在耳邊卻忘了聽。“喂?喂?青姐?青姐!”天啊,又睡著了嗎?小婷在電話線那一端嚷著:“青姐!”
“喔。”阿青心不在焉地把話筒湊近耳際。
“喔什麼喔!我跟你說的你聽見了沒有?”小婷叫道。雖然青姐年齡大又為檔案科做出了傑出的貢獻,應該是值得尊重的,但有時候那個有點懶有點鈍的女人就是讓人忍不住想吼她。“薑姐姐真的很不妥啊!你快想想辦法!”
“但是,她看起來很正常。”阿青探頭,從廚房的門邊望望裏頭忙來忙去的人兒。
“什麼正常?我告訴你,她現在一點都不正常!你見過按時上下班的薑梓衣嗎?你見過努力工作的薑梓衣嗎?你想象得到不做白日夢的薑梓衣嗎?你想象得到沒有一點脾氣的薑梓衣嗎?你沒看到她這些天來和善可親的樣子!”小婷連珠炮似的叫完,喘了口氣,又接下去,“就像突然換了一個人似的。總之你趕快去找她,好好陪陪她,她現在越是笑得開心我們心裏越發毛啊!”
“她這樣……”一股菜香飄來,阿青吞了吞口水,“有什麼不好嗎?”
“有什麼不好?!她她她……她現在很痛苦啊!”天!這個遲鈍的女人!小婷快要昏倒了。“失戀的痛苦很難承受的,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應該陪在她身邊幫她度過!如果你現在見到了她,你就會感受到她笑容下麵的苦澀了。你好久沒見過她了吧?唉,我就知道薑姐會躲起來一個人舔傷口。”善感多情的小婷越說越傷感,“可憐的薑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