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7章 獅王覺醒的時刻(3 / 3)

持劍與瘋狂泥人交鋒的士兵們察覺到異樣的臭味而回頭,眼見背後濕濕黏黏的怪物張開血盆大口而發出哀嚎,瞬間被吞入了怪物的口中。威馬特伸出宛如長鞭一般的舌頭,咻地一聲抓住了遠方還在揮刀的艾爾德兵士,接二連三地將他們全都吃掉。

戰亂自此一麵倒地轉向對艾爾德不利的局麵。成群的士兵們為了逃離威馬特的狙擊,彼此爭先恐後地擠成一團,於是這又造成了瘋狂泥人的機會,原始的長槍與石刀此起彼落地攻擊著,頃刻間奪去了這些士兵的生命。

亞雷克斯將劍插在腰上,沿著後宮的外牆往上爬。一個人穿過雙方混戰的戰場怎麼想都太過危險,於是他選擇避開地麵,經由屋頂回到王宮正殿。

既然維加隆皇兄的目的是要篡奪王位,那麼他理所當然地會把目標放在父王的首級上。大概從維加隆所策劃的攻擊行動明朗的那一刻起,父王身邊就已經聚集了相當多的軍力護駕。因此就算多了亞雷克斯一個人趕去,應該也不會造成困擾。

(加俐瑪爾回來了嗎?還是還沒有回來呢?)

如果此時加俐瑪爾已經回到了城內,那麼也許他已經展開什麼應對措施了。看來這次的襲擊行動之所以會選在這個時間,一定也是著眼於指揮全軍的加俐瑪爾今日出巡這點上。

亞雷克斯的腦袋發出劇烈的疼痛,同時也出現嚴重的耳鳴。他的耳朵忽然聽見什麼東西的嘶鳴,或者根本就是筆直竄入腦袋深處的聲音。像是一陣咆哮,強烈地呼喚著亞雷克斯。這陣聲音在他幼年時期便時而出現在他的耳邊。然而這個夜晚,這樣的呼喚卻比起以往任何一刻都要來得強烈。

『——這聲音到底想做什麼?為什麼呼喚我?』

(——是誰?是誰在呼喚我?)

亞雷克斯將自己的意誌集中到腦袋深處的嘶鳴,傾聽它的呼喚。同時,他的腳步也已經來到了皇宮燃著熊熊烈火的正殿上方。

「亞雷克斯少主人!」

就在亞雷克斯爬上正殿陽台外圍的圍牆,從窗子潛入室內的時候,他聽到了加俐瑪爾驚訝的叫聲。

「您是怎麼來到這裏的?不,看您現在這個樣子,臣也用不著多問了。」

加俐瑪爾看著亞雷克斯身上一具不合身的胸甲,以及手上沾滿靛黑色鮮血的劍發出了苦笑。

「加俐瑪爾,你幾時回來的?」

「剛剛才到。臣在回城的途中接到遊隼遞過來的信息,好不容易才在敵軍攻入正殿之前抵達。即使臣現在要您回到自己的房間裏去,少主人您大概也不會聽話吧?」

「那是當然。」

「那請您至少換上比較適合您的鎧甲吧。真沒想到您穿著那麼粗製濫造的鎧甲還能夠活著來到這裏。」

加俐瑪爾向一旁的兵士比了手勢命人將鎧甲拿來。亞雷克斯於是換下了大了幾號的胸甲,穿上兵士拿來的鎮子甲,外麵再罩上一層金屬胸甲,隨後套上護手、陘甲,完成著裝。

「你知道主謀者是誰了嗎?」

「臣大致上聽說了。」

看來維加隆並沒有刻意隱藏自己就是叛亂主謀的事實。他毫不避諱地定在瘋狂泥人陣中,大聲地發號司令的模樣被許多人看見。此外,喜好魔術的賈貝希翁畏畏縮縮跟在後頭的景象也有不少人看到。因此事情的真相恐怕就是這兩位王子共謀篡位,以某種形式跟殘存在泥沼地隱世而居的瘋狂泥人締結契約『可能多少使用了一些魔術強迫就範』,利用他們作為武器入侵皇宮。

接著亞雷克斯又將今日他白天看到那隻加俐瑪爾遺失的遊隼、還有牠腳上那封書信的事情,以及其後他將此事告知伊蕾莉雅太子妃,乃至太子妃被謀殺的經過等等全都對加俐瑪爾和盤托出。近衛隊長聽完後帶著哀傷的臉龐搖搖頭。

「真是的,臣真恨自己選擇今天出巡邊境要塞。要是臣留在國內,而少主人您可以將這件事告訴微臣,臣就可以即刻將太子跟第三王子逮捕,如此一來伊蕾莉雅太子妃跟這些士兵們就不會死了……」

「伊蕾莉雅太子妃是被自己的夫婿所殺。」

亞雷克斯開口說道。伊蕾莉雅臨終前留下來的一席話宛如幹刀萬剮一般折磨著亞雷克斯的心緒。

「她隻是希望丈夫多愛自己一些而已。然而最後卻換來被自己夫婿所殺的命運……

加俐瑪爾,我認為他應該受到製裁——先不論他是否想要謀奪王位,光憑他用這般殘酷的方式殺害深愛自己的女性就足以要他賠上性命作為補償。」

「除此之外,還有臣的部下們,那些為數眾多的士兵性命也要算在他的頭上呢。」加俐瑪爾毫不猶豫地接著開口說道。同時,他重重地叩擊了自己的劍柄:「盡管微臣現在心裏所想的極有可能被人認為是逾矩的行為,不過兩位王子殿下對於國王的反叛行為,看在軍人眼裏是極大的恥辱,若是不將之定罪絕不能善罷千休。亞雷克斯少主人,不論是太子殿下或是第三王子殿下都是一樣。」

亞雷克斯點點頭,同時豎耳觀察身旁的狀況。樓下的大門傳來破城錘撞擊的聲音。一下、兩下、三下……隨後一陣駭人的破門聲加上成群的嚎叫一起衝進了皇宮正殿。

「所有人加強防備!」

加俐瑪爾拔劍的同時揚聲叫道。

「少主人,請您加入陛下房內的護衛隊一同作戰。臣得先下去大廳指揮軍隊,一定要在那群匪類攻上來之前大量減少對方的數量。」

「我知道了,小心點!」

「這可不是弟子該對老師說的話呀。」

加俐瑪爾笑著揪了一下亞雷克斯的鼻尖,隨後帶領了一個部隊往石階下方趕了過去。

亞雷克斯感受到一股冰冷的氣息逐漸爬上了階梯,努力地要自己不去在意樓下的嘈雜聲;盡管那嘈雜聲中聽得出瘋狂泥人自喉嚨發聲的語言,以及人類的哀嚎,完全不像是這個世界該有的聲音。怱然間,一陣搖晃正殿的衝擊再度透過地板傳到了亞雷克斯身上。樓下某個緊張的聲音驚叫到:『敵方又使用破城錘攻擊了!』然而亞雷克斯沒有多加理會,畢竟敵人已經攻入了正殿,若是這個狀況下再用破城錘攻擊,肯定要傷到自己人了。這樣的攻擊手段不會持久。

(——不,還是有可能繼續使用。)

指揮者如果是將他人全當作道具利用的維加隆皇兄,那這就並非不可能。他將自己的妻子·伊蕾莉雅太子妃當作一頭母豬,毫不在乎地殺掉。這次大概也是因為覺得協調他國助陣事後必定有人情上的麻煩,因而才會選擇事後可以全部趕盡殺絕也沒有人會有怨言的蠻族來執行篡位的計劃。這樣的男人是不是真的會在己方勢力可能受到牽連的情況下一再使用破城錘攻擊呢?

有如地獄般的哀嚎逐漸逼近,亞雷克斯背後的國王寢宮一片鴉雀無聲。在身旁緊張地擺開陣勢的護衛軍麵前,一名士兵跑上階梯大聲叫道:

「——來了!那群蠻人殺過來了!」

隨後隻見他口中噴出了鮮血;一把利用木頭削尖做成的長槍貫穿了他的咽喉。一群瘋狂泥人踐踏過這名軍人的屍體,帶著完全沒有感情的視線直視護衛軍的方向衝了過來。

「放箭!」

一個號令之下,無數的弓弩箭矢齊放。十人以上的瘋狂泥人穿過屍體之後,在箭雨之中倒下。「後列上前!」又一聲命令讓前排部隊退後,後列備好弓箭的部隊上前與其交換。

「瞄準——放箭!」

然而就在兵士鬆開弓弦的瞬間,充滿了懊悔與驚愕的歎息不禁脫口而出。爬上樓梯的並非瘋狂泥人,而是盡管受傷卻拚命地持續抵抗的我方士兵。他們就連哀嚎都來不及,便遭到己方的箭矢射殺。

指揮官完全忘記發號施令,整個人嚇傻在那兒。此時樓下再度見到巨大的身影蠢動。那團狀的物體塞住整個樓梯通道緩緩爬了上來——是威馬特。在那醜陋的怪物背上太子維加隆呲牙裂嘴地笑著。他的身旁同時也出現了第三王子賈貝希翁驕傲的模樣。

「讓開,這是朕的命令!」

維加隆麵帶猙獰的笑容撂話。

「維加隆殿下,您不是國王!」

盡管麵對身形詭異的怪物而顯得有些畏懼,然而加俐瑪爾任命的指揮官表現得依舊勇敢。

「國王陛下身在臣等所守護的寢宮裏麵!您現在的身分除了叛賊之外什麼也不是!」

「嗬,是嗎?那麼朕就讓你看看所謂的叛賊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吧。」

話沒說完,怪物威馬特便張開了血盆大口。肉色的舌頭吐出的速度肉眼難以跟上,護衛隊的指揮官被揪住發出哀嚎,隨後落入了怪物口中。

護衛軍的弓箭在混亂中毫無秩序地亂射。然而這些箭矢全在威馬特與牠身後的指揮者麵前軟弱無力地墜落。

仔細一看,隻見賈貝希翁麵帶詭異笑容地做出奇怪的手勢,嘴裏念念有詞地咒念著。在怪物張口閉口之間,幾名護衛軍的哀嚎全被吞沒消失在威馬符的嘴裏。

殘存的士兵們全都忘記張開手中的弓箭,一個個愣在那兒。

「這就是叛賊的行為呀。」

維加隆得意地笑著比手畫腳發出新的指令。

「那麼為了讓朕從叛賊變成國王,就請朕那個窩囊老頭納命來吧。」

賈貝係翁嘴角上揚地對威馬特下了指示。於是那頭巨大的兩棲類發出陣陣臭氣熏天的氣息,緩緩地轉了一個方向。

「站住!」

亞雷克斯緊握住手中的長劍,往前一蹬便朝著就要接近國王寢宮的威馬特殺了過去。

「你這家夥竟然還活著!這個混血的惡鬼,朕還以為你在剛才的混戰中早就成為威馬特的食物了呢。」

「您說您要取我性命的,皇兄!」

亞雷克斯擺開架式,聲音帶著不知是恐懼或憤怒的顫抖,他的眼睛麵對眼前這名傲慢的男子,散發著強烈的情緒。

「加上您也殺死了皇嫂,所以我絕對不會放過你!我要把你殺掉!」

「哈,你們聽到了嗎?這個臭小鬼許下不得了的誓言呢!」

維加隆發出了狂笑。

「就憑你那細瘦的手腳跟一把便宜貨的劍,你要怎麼跟朕拚?要怎麼打贏我這個即將君臨艾爾德國的王者?好吧,朕就陪你玩玩,你能活到現在算你好運,朕就稍微褒獎你一下吧。不過你現在所做的決定絕對會讓你後悔!」

「拔劍吧!」

亞雷克斯用盡了渾身的力氣大聲咆哮。

怒不可遏的情緒激起了脈動的血潮,在他腦子裏不斷地拍動;怱近怱遠,幾度重複的過程中,方才出現在他腦中的呼喚又在此刻浮現。它隨著亞雷克斯腦中的血潮脈動逐漸變得大聲。那是重重地呼喚、呼喚著與生俱來的權力者,呼喚著亞雷克斯。

維加隆再度發出了囂張的笑聲,隨後便躍下威馬特身上的指揮塔。他手中提著方才襲擊亞雷克斯時使用的戰斧。厚重的利刃上沾滿了血漬及腦漿,訴說著他的主人一路上也奪走了不少國內子民的性命。

「少主人!」

加俐瑪爾淌著鮮血,搖搖晃晃地從階梯上趕了過來。他看見這場即將上演的決鬥而發出了恐慌的叫聲。

「請住手!亞雷克斯少主人,請您退下!」

「別動!」

賈貝希翁王子站在威馬特上對著加俐瑪爾叫道。他的口中持續咒念著詭異的咒語。隨後隻見加俐瑪爾發出了驚訝的叫聲,便連同成群欲上前支援亞雷克斯的士兵們一起被製住了身體無法動彈。加俐瑪爾發出了掙紮的呻吟聲,隨後傳來維加隆發出一陣瘋狂的大笑。

「對了,近衛隊長,我記得你好像挺喜歡這個小鬼的嘛。那剛好,我現在就將他的內髒掏出來讓你看看是什麼顏色。然後我會把你們兩人的內髒一起掛在同一塊城牆上一起腐爛。看看烏鴉會先吃哪邊的眼珠,覺得哪邊的內髒比較美味——放馬過來吧,你這個惡魔!」

亞雷克斯沒有答話便揮刀筆直朝著維加隆衝去。他手中的劍不是頂長,加上一路沾上了大量鮮血及脂肪,刀鋒已經失去了原有的銳利度。不過刀尖應該還有相當的攻擊力。就算維加隆身材多麼魁梧,隻要針對鎧甲最為脆弱的地方刺進去他就不可能承受得住。要等他露出空檔,唯有這個瞬間才能取他性命——亞雷克斯心底如是盤算著。

瞬間,對手的斧頭瞄準亞雷克斯的頭部揮了過來。他聽到斧頭劃破空氣的聲音而壓低了身子,同時瞄準對於的腹部與下盤。加俐瑪爾曾教過他:無論多麼壯碩的男子,股間與周圍的大腿內側都不可能鍛煉得堅韌。以騎士的原則絕不能在練習時攻擊對方這個部位,不過如果是關係到生死存亡的決鬥,還將原則恥辱之類的事情掛在嘴上的隻有冥頑不靈的蠢蛋。

他在短促的呼吸間祭出了一劍。劍尖沒有接觸到對手。維加隆的戰斧於是劃出了一道弧線,擊向國王寢宮的門扉。上了鎖的房門在轟然的砍劈之中應聲破裂。房門裏側傳來老人與女人的哀嚎。

「唉呀,父王,兒臣這下可失禮了,竟然壞了您的興致。」

維加隆將頭探進了寢宮門內帶著冷笑地出言譏諷。

寬闊而奢華的寢宮床上,年紀老邁的國王縮在棉被裏頭。他的左右懷裏各有一名裸體的年輕女子畏縮地發出顫抖。

「請父王您稍等一下。兒臣料理完這個礙眼的惡魔之後就會馬上過來陪您了。」

「維加隆,你——」

國王發出顫抖的聲音卻連整句話也無法好好說完。亞雷克斯一個翻身滾進了國王的寢宮裏麵,隨即一腳踢飛了身旁的小桌子。企圖絆倒維加隆。

「誰會著同一招兩次道呀!蠢豬——」

維加隆發出了狂笑,揮手一劈將飛來的桌子砍成了兩半,然後順勢便朝著亞雷克斯衝了過去。亞雷克斯驚險中接下了這一記砍劈,卻在同時發出絕望的叫聲。他手中的劍因為瘋狂泥人酸性的體液而在接招的過程中發出哀嚎應聲折斷。

維加隆見狀又是一陣狂笑。

「看來勝負已經決定了呢,小鬼。雖然我不想讓你死得這麼痛快,不過你的性命也到此為止了!」

一把巨大的斧頭瞄準了亞雷克斯的腦門快速地落下。然而他瞠大的眼睛卻顯得異常平靜。眼前巨大的鐵塊沾滿了鮮血與腦漿,此時他已沒有任何方法躲開這記攻擊。

他的心中卻出現某個加以否定的聲音——不對!沒這回事!

——呼喚吾吧,與生俱來的權力者。呼喚那在出生前便已注定好要降臨在你身上的命運。呼喚吾吧,獅王之子——背負著鮮紅色命運的異貌王子。

亞雷克斯隨著這陣呼喚而大聲咆哮。

這陣尾音拉長的嚎叫代表了獅王蘇醒、充滿憤怒與力量的獸王怒吼。

亞雷克斯手中的刀劍殘骸放出了火焰。紅色的烈焰幻化成一把巨劍形狀,灼傷了因掌握勝利預感而表情扭曲的維加隆。第一王子彷佛被掐住了喉嚨一般哀嚎而向後仰。亞雷克斯隨後下意識地揮出了手中發出火焰、熊熊燃燒的劍刃。

一個沉重的聲音響起,所有的聲音都在瞬間止息。一個黑色的球體在空中畫出了一道弧線,重重地摔在國王的床鋪上。床上的兩個女人忽然揚起一陣尖銳的哀嚎,隨之加入國王氣若遊絲的悲鳴。

炙熱的鮮血灑落到亞雷克斯的頭上。他抬起頭,隻見身首異處的太子軀體蹣跚地搖晃著。

失去了頭顱的脖子噴出大量的鮮血,這副軀體終於不支倒了下去。

此時其它的喧噪又傳到了亞雷克斯的耳中。賈貝希翁王子也因為目睹了太子的死亡而像個女人一樣發出了哀嚎,趕忙驅使威馬特轉身背離戰場。方才聚集過來的瘋狂泥人也都回身跟著指揮者逃走。紛亂的腳步聲讓加俐瑪爾回過神來對在場的士兵們叫道:「追!別讓他們逃走!」至於亞雷克斯則依舊一臉茫然地待在原地。他的視線停留在死在自己刀下的皇兄屍體,以及淌血滾在床上的那具首級上。

「陛下!」

加俐瑪爾連忙趕到國王床邊,隨後也拉起了攤坐在地上的亞雷克斯。

「陛下,您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我的太子……」

維蘭德王沒有理會加俐瑪爾的問話,宛如夢囈一般自顧自地發出了呢喃。

「朕的長子維加隆……要繼承朕王位的王子……」

「陛下。他可是要取您的性命呀。」

加俐瑪爾開口說道。然而這句話卻沒有傳人國王的耳裏。

「朕的長子……」維蘭德王依舊自顧自地呢喃著。「維加隆,朕的兒子呀……」

「父王!」

亞雷克斯一步衝到了維蘭德王的床前。盡管加俐瑪爾出手製止,卻遭到亞雷克斯一揮手便將他撥開。

「父王,我救了您的性命呀。他想要殺您,是我救了父王您呀!」

維蘭德王那雙宛如死人的眼珠緩緩將視線移到亞雷克斯身上。亞雷克斯忽然察覺到手上拿著一把沾滿血漬,刀刃折斷的劍,同時也察覺到了父親眼裏那種深不見底的恐懼。

「走開!」

一陣嘶啞的聲音斥道。

「滾開!馬上從朕的麵前消失,快滾開,你這個被詛咒的人!你殺了朕的兒子!殺了朕的長子!快走,朕不想看到你!快滾!」

亞雷克斯一點聲音也擠不出來,搖搖晃晃地向後退了兩步。

「少主人。」

加俐瑪爾輕輕地將手放到亞雷克斯的背上對他低聲說道:

「我們走吧,賈貝希翁王子還在逃呢。何況您也應該要把身體洗一洗,稍微處理一下傷口休息一下。」

此時維蘭德王的視線已經不敢再放在第四王子身上。他鑽進了被窩,將頭埋在兩名年輕女子的身上不斷地顫抖。

「……是我救了父王的命呀。」

不斷呢喃著的亞雷克斯在加俐瑪爾的催促下走出了國王的寢宮。

「是我救了父王的命,我在父王性命垂危的時候的時候救了他呀……」

「少主人,這些微臣都知道。」

加俐瑪爾拍了拍亞雷克斯的肩膀。然而他的體恤卻被亞雷克斯一手撥開。

亞雷克斯察覺到自己手中依舊握著那把折斷的劍,便隨手將它扔了出去。現在這個時刻;唯有這個時刻他對自己腦中呼喚他的那個聲音感到極度厭惡。

他的腦中浮現出了維加隆皇兄淌著鮮血劃過空中的那顆腦袋。他昏了過去,整個人倒進加俐瑪爾的懷裏。

5

——在瘋狂泥人來襲的傷痛還沒有痊愈的初冬時節,第四王子的成人禮『鎧之義』宣告舉行。

那是亞雷克斯十五歲又一個月後的事。盡管他接受『皚之義』的時間比一般慣例來得稍晚,但並不是最晚的一個。

他之所以能夠得到『獅王之子——伊恩』之名,以及一副代表其已成年的新造鎧甲,全是因為他以十四歲的少年之姿,卻在瘋狂泥人來襲的叛亂中單打獨鬥取下敵方將領首級的緣故。這次舉行的『鎧之義』事實上就是對他的勇武給予的褒獎。

這群瘋狂泥人據說是由過去便與艾爾德交惡的鄰國·黎斯蘭德的間諜所操作、引牠們入城的。這群混入艾爾德國境部隊指揮職的間諜將領全部遭到斬首,並且將其首級掛在城牆上昭示大眾。然而,事實的真相卻理所當然地被隱藏起來。

瘋狂泥人來襲的事件之中,太子與第三王子的存在被巧妙隱藏了起來。艾爾德國對外發布的消息裏,這兩名王子是在敵國間諜率領蠻族入宮時以性命抗敵而陣亡。

其中,太子維加隆的首級被縫回了身體上,在符合太子身分的盛大葬禮中被安葬到曆代王族永眠的墓園。

逃亡的蠻族在近衛隊長加俐瑪爾領軍追擊之下抓住了殘存的瘋狂泥人以及威馬特。然而無論如何詢問這群蠻族卻全都張著嘴擺出一臉茫然的模樣,甚至連一點聲音也沒有。這群蠻族當時在王宮中表現出來的敏捷與威猛特質之後全都消失不見,又變回了文書中記載的那般動作愚鈍、智商低等的亞人類。

至於第三王子賈貝希翁實際上則不知去向。盡管王室對外發表了他與太子一樣在這次鄰國來襲的過程中陣亡,事後也將一具空棺材葬入了王族墓園。不過他究竟身在何處、是生是死則完全沒有人知道。

盡管艾爾德王室私底下派出了搜索,卻也從來不抱任何期待能夠將他找回。當然,這樣的結果也符合當局的期望:太子沒有反叛,而是以英雄的身分在蠻族襲擊中保護國王而死。第三王子也是利用自己潛心研究學問所習得的魔術對抗蠻族而陣亡。這兩種結果才是艾爾德王族該有的死法。隻要存在著這種無法舍棄的尊嚴,結果便不能有任何例外——盡管事實不見得是如此。

在三個月前蠻族大舉入侵的混戰中,艾爾德王國不隻王宮內部,就連王都也受到相當大的損害。許多人因此而死亡,建築物亦遭到嚴重破壞。大火之中許多女人、小孩都不幸葬身火窟。

同時損失兩名王子對王室來說更是不小的打擊,完全沒有餘力舉行重大的祭典儀式。原本每一位王子舉行『鎧之義』大典時總會有華貴的喬裝隊伍隨行、令人興奮的盛大餐宴與藝人們的表演。然而這次的的儀典卻顯得極為儉樸,在幾乎沒有受到群眾注意的情況下即將揭開序幕。

儀式的早晨,亞雷克斯收到一具全新的鮮紅色鏡甲。

這具鎧甲仿佛是以他的身材為模型打造的一般,非常貼合。也不曉得它到底是以什麼樣的金屬打造的,完全沒有一般板金鎧甲那種重得讓人無法活動的缺點;無論亞雷克斯擺出什麼樣的動作都彷佛像是隻穿著一件平常穿的便服一般得以自由活動。

一般來說『鏜之義』所用的鎧甲若非艾爾德王就是其它地位崇高的親族以饋贈的名義打造的鎧甲,然而亞雷克斯的父王。維蘭德王絕對不可能為他打造如此優質的鎖甲,更遑論在那次太子篡位的事件之後了。他詢問了遞送鎧甲過來的人,究竟是誰訂做這套鎧甲的。

「是近衛隊長加俐瑪爾大人。」

這位鍛冶廠房的學徒恭恭敬敬地低著頭答道。

隨後亞雷克斯便身著這一套鮮紅色的鎧甲定進儀式會場的謁見室,即刻便引起了周圍觀禮群眾不斷地竊竊私語。在此之前所有人都知道國王不會饋贈鎧甲給這位王子,也知道這次的『鏜之義』不過是一種慣例,迫於王室禮儀的義務而不得不這麼做。

因此所有人預期到的情況是這位擁有異貌的王子將會穿著一套粗陋至極的鎧甲,以一副窮酸樣出現。這些觀禮的王宮貴族原以為他們能夠對此嘲笑一番而得以化解儀式中無聊的氛圍,然而結果卻完全出乎他們的預期。

至於王座上的維蘭德王則因為完全不記得自己曾經送他這麼一副鮮紅色的鎧甲,因而全身上下冒出了冷汗,像個等待行刑的死囚一般目睹自己親生兒子來到了麵前。

國王旁邊原本應該屬於太子的寶座因為前太子維加隆之死而由第二王子即位,以新太子的身分坐在上頭。然而第二任太子達利隆此時卻一臉不耐煩地不斷翻弄著手中的杯子,一次又一次地怒聲吆喝身旁的侍者為他盛上新的葡萄酒。

打從亞雷克斯身著一襲鮮紅色的鎧甲踏入謁見室的那一刻起,他便承受著所有人的視線以及懷疑與驚訝的喧噪聲。他不以為意,昂首闊步地踏過由艾斯勒工藝織成的高級絨毛地毯,一步步來到王座麵前屈膝跪下。

「父王維蘭德陛下,第四王子亞雷克斯聽從您的召喚來到您的麵前。」

「好……好……」

維蘭德王的答應宛如一陣低聲的哀鳴。他顫抖的雙手與其說是召喚自己的兒子,倒不如更像是要趕他離開。

「朕……授與你亞雷克斯繼承我艾爾德古老血統的權力,允許你繼承『獅王之子』的美名……從今天起,你將不再是亞雷克斯,而改以亞雷克森為名……穿上新的鎧甲,以高貴的王族一員身分,朕期望你不辱騎士勇敢之名,為朕、為這個擁有高聳城牆的艾爾德國效命……」

「感謝陛下,兒臣欣然領受。」

亞雷克斯——此刻更名為亞雷克森的年輕王子恭恭敬敬地低下頭。

維蘭德王帶著極為不悅的情緒結束了他的義務。然而就在他鬆了一口氣,仰頭靠著王座打算休息的時候——『不過……』——亞雷克斯尚未打住的言詞著實讓維蘭德王吃了一驚,整個人從椅背上彈了起來。

「兒臣還希望父王賞賜一件物品。即兒臣的母親留下來的遺物,那件屬於兒臣的東西。」

「你……你……你說什麼?」

維蘭德王的額頭此刻汗如雨下。

「你沒有提出這種要求的權利……你可以在『鎧之義』中得到的隻有一件新的鎧甲與繼承『獅王之子』名號的權利……你沒有這種……」

「沒有人可以對國王陛下提出請求!任何請求!」

不知道達利隆是否因為坐上太子的寶座而稍微有了太子該有的威勢。他放下酒杯,高聲地對亞雷克斯怒聲斥道。

然而,就在他被這位銀發王子閃耀著多重光澤的眼眸瞟了一眼時,這位太子旋即又將他的氣勢吞了回去,乖乖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亞雷克斯再度將目光移回父王身上。

「盡管如此,父王。維蘭德陛下,您一定清楚,這座王宮的武器庫深處,有一把劍始終不斷地發出了嘶鳴、咆哮,隻為了呼喚它的主人。」

亞雷克斯話說到這裏,謁見室一片靜默。

他所敘述的是最近一個月以來艾爾德宮廷裏上上下下都感到恐懼與不安的詭異現象。

十五年前,一個來自海洋彼方的少女帶著一把緋色巨劍來到了這個艾爾德國。她成為艾爾德第四王子的母親、在產下一位男嬰之後便化為泡影從這個世界消失。她手中的那把緋色巨劍打從來到艾爾德國的那一天起便長眠在王宮裏的武器庫中,再沒有人碰過。它在一個月前不分晝夜地開始發出嘶鳴、咆哮,同時不斷地震蕩搖晃著收納它的木箱。

一個月前恰巧就是第四王子亞雷克斯滿十五歲的日子。這兩件事情的關聯性在宮廷裏麵隻有少數人知道。而那把緋色巨劍嘶鳴、咆哮、發出震蕩的聲音隻要是待在皇宮裏麵,就一定會感受得到。它的震蕩大到足以促使整座皇宮輕微搖晃。因此,在場所有的觀禮群眾全都開始竊竊私語,交頭接耳地不斷討論起了劍的咆哮與身著緋色鎧甲態度極為冷靜的王子究竟有何關聯。

「父王,那是兒臣的劍。」

亞雷克斯冷靜地開口說道。

「兒臣知道那把劍正在呼喚著它的主人、呼喚著兒臣。在那把劍回到兒臣手中的那一天尚未到來以前,想必它今後都將持續發出咆哮吧。請您將那把劍還給兒臣,那是兒臣從母親那兒得來的權利,請您將它交給兒臣。」

「陛下,您不需要答應這種事!」

王座附近的一名貴族悄悄地站起來對維蘭德王低聲說道。

「您已經授與他『獅王之子』的名聲,以及新的鎧甲,根本就不需要再賜給他什麼其它的……」

「住口!」

維蘭德王伸手擦去了臉上的汗水,隨後舉起了身旁一盞酒杯一飲而盡。他咳了兩聲,然後大聲斥道:「去把劍拿來!」

「陛下!」

「父王!」

「那種東西他想要就拿給他吧!就讓那個被詛咒的王子拿走好了,」

維蘭德王雙眼泛出了血絲,拚了命地擠出了這麼一句話。隨後他顫抖的雙手便安在王座的扶手上,整個人辛苦地靠到了椅背上去。

「反正那終歸隻是海洋彼方來的魘女帶來的東西,剛好也很適合他……幹什麼!快把那支吵死人的劍帶過來,要它給朕閉嘴!」

亞雷克斯再度低下頭安靜地等待。

維蘭德王接著不時地喝幹了身旁的酒杯;達利隆王太子則帶著怯懦的眼神來去於父王與那位同父異母的弟弟之間。兩名前往武器庫搬運指定物品的男僮仆小心翼翼地搬回了一個跟成人身高差不多高的木箱。

就連這個時候,箱子裏麵依舊傳來執拗的嘶鳴,彷佛一頭凶猛的獅子被關在裏頭,因為出不來而發出了憤怒的咆哮。木箱上了鎖的蓋子此時亦不斷地發出顫動,讓在場的每個人都害怕它下一個瞬間就會整個向外彈開。

觀禮的王宮貴族們全都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兩步。

隨後第四王子安靜地站了起來,他伸手示意要兩名鐵青著臉的男僮仆下去,接著拿著鑰匙插入了鎖孔轉了兩圈。

就在蓋子掀開的瞬間,轟然的巨響席卷了整個謁見室。

觀禮的群眾不少人伸手捂住耳朵,為此發出了哀嚎。天花板上的燈火搖晃,發出了喀喀喀喀的聲音。維蘭德王壓抑不住自己口中難以忍受的低吟,新立太子臉上的表情則彷佛視情況不妙便要從位子上逃走一般地驚恐。

當下對於這陣巨響不為所動的隻有王子亞雷克斯一個人。他伸手放進了不斷發出咆哮的木箱之中,隨後取出一件厚實布料層層包裹的物品。

亞雷克森緩緩拆開一層一層的布料。隨著堆積在地上的布料愈來愈多,這陣轟然的巨響也愈來愈收斂,變得細小,最後像隻心情愉悅的小貓一般發出舒暢的聲音。

這位第四王子——亞雷克森王子高高舉起了手中的鮮紅色巨劍。

盡管那把巨劍對於十五歲的他來說還嫌太過巨大,然而卻不見他覺得吃力,雙手輕輕鬆鬆地便將它提起。這把劍與鎧一樣,全都散發出宛如熊熊烈火一般鮮豔的紅色,巨劍的皮革劍鞘亦然。那把劍的劍刃上以靛色及金色刻畫出任誰也未曾見過的古代文字。

亞雷克森緊緊抓住了手中的劍柄,高高將它舉起。一揮、再揮,那把緋色的巨劍彷佛因為回到主人手中而感到高興,興奮地發出高亢的歌聲。觀禮的人群沒有人為此而感到難受,那把巨劍這次發出的不再是不滿或渴望的咆哮,而是愉悅及滿足的的驕傲聲響。

亞雷克森向著過去始終囚禁住這把緋色巨劍的木箱揮劍。

木櫃應聲崩裂。其中幾塊四散的碎片甚至飛到了維蘭德王的腳下。

現場鴉雀無聲。亞雷克森默默地將劍提起,讓它帶著滿足的低鳴而收入劍鞘。他向自己的父王低頭行了禮,隨後便轉身走出了謁見室。

「殿下,亞雷克森王子殿下。」

就在亞雷克森走出王宮的那一刻,加俐瑪爾從旁叫住了他。

「恭喜您完成了『鎧之義』。您以後是個成年人了。」

「謝謝。」

亞雷克森露出了微笑,此時的他不僅穿著加俐瑪爾為他訂製的鎧甲,同時也帶著與鎧甲同色的巨劍。

「我聽說這具鎧甲是你為我訂做的。不過這東西是怎麼做出來的呢?」

「臣有一位經營鍛冶廠的老朋友。他的技術可了得呢。臣是拜托他做的。不過臣曾經問他,那鎧甲的緋色究竟是怎麼做出來的,他也搖搖頭說他不知道。」

「這樣啊,那沒關係。」

亞雷克森輕撫著腰間的巨劍,隨後笑了笑。

「一定是這把劍要那名鍛冶師幫它打造一副能夠跟它搭配的鎧甲吧。雖然不知道它怎麼辦到的。不過這是一把極為任性的劍,相當高傲呢!」

「看來真是如此呀。」

加俐瑪爾也露出了微笑。

「與其說它高傲,或許更該說它有著高貴的自尊。會選擇主人的劍其實是您可以拿來檢視自己的鏡子。雖說是您母親留給您的遺物,不過要是您失去了成為主人的資格,他一定也會化身為一隻狂獅,咬斷您的脖子吧。」

「我會小心的。」

亞雷克森再一次輕撫了腰間上的劍,劍身上傳來一種宛如野獸一般栩栩如生的溫度。同時,亞雷克斯似乎也感受到了這把劍的呼吸。

此時他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忽然覺得心情低落。

他想起了那株長在花園角落的藍色野花,以及雙手捧著野花的黑發女性寂寥的臉龐。

「您怎麼了,亞雷克森殿下?您在哭嗎?」

「不,我沒事。」

亞雷克森說著伸手在臉上來回擦了兩下。

然而,他的淚水卻不聽使喚地持續滑下了他的臉龐。從他拿到了這把劍,同時獲得獅王之子稱號的這一刻起——不對,應該說從那個有如惡夢一般的夜晚,他順從這把劍的呼喚砍下了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首級那一刻起,亞雷克森深深覺得某樣東西將永遠停留在那個時刻。

——那個跪在地上看著藍色野花的少年將就此消失;那個拿著石頭套索捕捉蟲鳥嬉戲的少年、渴望著黑發婦人成為自己母親的少年、渴望著得到無情父親認同的少年——幼年時期的亞雷克斯將永遠留駐在過去的時光裏不再出現。

——『我一直想……一直想……想著有一天……一定要生個像你這麼可愛的小寶寶……』

「沒什麼。」

亞雷克森重複一次他方才說的話,隨後再次伸手將眼淚擦幹。

「我隻是情緒有些激動,真的沒什麼。

不說這個了。我有點口渴。如果方便的話,我們到你房間去,一起喝點什麼吧。畢竟我實在不習慣剛剛那樣的場合,可緊張的呢。」

「這麼做似乎也不壞。那麼讓臣為您開一瓶臣珍藏的烏沙爾葡萄酒吧。雖然這東西還配不上殿下您成人的寶貴時刻啦。」

兩人於是肩並著肩,往軍營方向走去。

天空一片晴朗,除了幾片雲朵緩緩飄動之外,整片天空都是美麗的沁藍。雲朵滑過天際,這大概是今日藍白相間的白晝唯一改變的景致吧。

緋色巨劍愉悅地哼著歌。一陣清風吹過,草叢裏怱見一朵小小的、藍色的星形花朵迎風輕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