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3 / 3)

說著那女人咬破了手指,使勁掰開她的手,將自己的血點在了李紫玉的手心裏。

一陣煙燙般的刺痛在李紫玉的手心裏蕩漾開來,疼痛過後,周圍又恢複了寧靜。

草原還是那樣地碧綠可人,天空還是那樣的高闊祥和。

李紫玉翻開了自己的手掌,那裏一圈幾乎退盡的紅暈隱隱地又有針刺的痛感。

她急忙拿出脖子上那塊白玉,緊緊地握在心口,原本激蕩的心才緩和了下來,可是剛才如夢境一般的遭遇使得她無法釋懷。

她也早知道,在那汪清盈的急流上,故事的結局不是小孩子說的那般圓滿。

“怎麼了?”肖鵬毅從後麵抱住了她的肩膀,遞過來一瓶水。

“我不渴,我剛才喝了這河裏的水。”

“什麼?你喝了?你……”肖鵬毅的眼瞪得大大的。

李紫玉粲然一笑,“你也相信這些?”

“不是,我怕你會……”

“怕我會傷心?哦,有你在我的是身邊,我怎麼會傷心呢!”她爽朗地說,而那女人的話卻一直在她的耳邊重複著。

兩個人的旅行持續了半個多月,在盛夏最炎熱的時候他們回到了他們生活的那座壓抑的城市。

肖鵬毅一直覺得他們的旅行結束得有些草率,就像一場完美的歌劇演出,卻因為電力的供應不足而匆匆落幕。

若不是李紫玉說身體不舒服執意要回來,他們的旅行會持續到暑假的結束,這是他最後一個暑假了,他想過得有意義。

她的身子怎麼會忽然不舒服呢?那幾日不是很颯爽地騎著馬嗎?難不成真的是那河裏的水有問題?

他實在留戀那片廣袤的綠地,可是這次的旅行是專門為她而準備的,主角都要退場了,他還在台上唱什麼戲呢?

他實在挺憋屈的。

熱浪幾乎將城市融化,那塊塊碩大的鋼筋水泥,表麵也起了一層膩人的水珠子,倒像是一客正在慢慢化成水的冰淇淋。連這麼堅硬的東西都可以被化開,那醬糊一般的人腦又有什麼清醒且堅強的可能呢?

肖鵬毅自從旅行回來後就被這熱浪擊垮了,大概是享受了那草原的平靜和清涼後,不習慣了這鬧市的喧嘩和騷動,卻沒見住了這鬧市二十多年習慣於它的方式,人就是這個樣子。

而肖鵬毅的不習慣很大程度還是因為李紫玉的緣故。

他可以明顯感到她的不對勁,難道真的是那河水的緣故,她為什麼要去喝那水呢?他有些埋怨。

她真的是變了些,這改變或許隻有他才能夠察覺出來。以前她也是清心憂鬱的一個人,但是他總覺得在她的內在有一種頑強的驅動力,正是這種凝聚於內的力量使她堅持了這麼久的時光。可是旅行後,他感受到了她的猶豫,從前那對愛對尋找的堅持像一縷煙抽離於她的身體。盡管她看他時仍然是柔情蜜意,但卻是失了魂,機械式的。

莫非真的是應了那句老話,得不到的東西才會去珍惜?

莫非她已經習慣了尋找他的過程,而在到達終點之後,她就意興闌珊?

莫非真的是襄王有意神女無情,落花有情而秋水無常?

想到這裏他不禁要感到深深的寒意。

旅行回來之後他的腦子裏都是這些敏感的胡思亂想,他本是一個酷酷的男生,可現在怎麼卻像是個小媳婦那般婆媽。為此他幾乎要瞧不起自己,但這林林總總,雞毛蒜皮,隻說明了一件事情,她對他而言真的很重要。

在李紫玉的心裏他又何嚐不是重要的人呢。

隻是那個異族女人的話,一直如錐子般鑽著她的心

“你永遠不可以和漢族男人在一起知道嗎?哈哈哈……你身邊的男人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那淒寒的聲音,怎不令她慎重地掂量她的話,而這掂量與膽寒之間,便是對肖鵬毅的猶豫。

若沒有那次在河邊幻覺中與那女人的相遇,她似乎認為自己漫長的生命中並沒有這瘋狂的女人的存在。

而現在她不得不回望過去的時光,她是誰?自己曾得罪於她嗎?

她那身打扮分明就是個匈奴女子,她為何會如此確定並詛咒那個美好傳說裏公主的最終命運?

她就是公主?

而在那個女人的眉目中她又仿佛看到了自己,難道那女人才是自己的……

這是她無法麵對的問題。

手心那淡淡的一圈紅,總是時不時地疼痛著,時刻提醒著她,那女人瘋狂的舉動。

如今她該怎麼對肖鵬毅,她開始回避他,不開店,躲到喬治的“愛玉齋”裏。

“你有心事!”

她知道喬治的眼睛是長在她的心上的,她什麼也隱瞞不了他,她也想和他談談,“是的,發生了一些可怕的事情,在我們旅行的時候。”

“他對你不好?”喬治蒼老的臉有些激動,更加深了那道道皺紋。

李紫玉這才發現,半個月沒見,喬治又老了許多,渾濁的眼睛中失去了他特有的逼人的英氣。她後悔將自己的心事透露給了他,他畢竟不再是那個為她擋風遮雨的年輕人了,如果不是她這麼多年來一直麻煩著他,如果自己能夠對他的一片真心有一點點的回應,他或許不會老成這個樣子。是她耽誤了他,她總是誤以為他和自己一樣是長生不老的,可是回首卻驚覺他已經是個暮年的男人了,像是她吸幹了他的精氣。

她沉默不語,但她的沉默更使他激動,她聽到了他的喉嚨裏發出的類似機器因生鏽而別扭的聲音。

“他對我很好,是別的事情,與他無關,你不用擔心。”

“那到底發生了什麼?你不說我會更擔心的。”喬治勉強地把椅子向她挪了挪。

李紫玉看他的樣子,忽然想大聲地哭一場,她的左手死死的按住右手的虎口,強忍住了淚水,“喬治,你該多在意自己的生活,你看你,身子越來越弱了,就不要老往店裏跑,繁雜的事情交給年輕人去做吧。我的事情我自己會解決的。”

“不行!”喬治脫口而出,“要是你來吃飯,我不在你一定不習慣的,那幾個小毛孩子還出不了師!你事情我怎麼能不上心?”

李紫玉想說什麼,被喬治手一揮打住了。

“你的心事如果可以和那男孩子說,你早就說了,那你不和我說又和誰去說呢?告訴我吧,或許我可以給你出點主意,我這把老骨頭,就當是廢物利用吧!”

“你……”李紫玉終於忍不住淚水了。

喬治耐心地看著她流淚,不去打攪她,這一生他包容了她太多的了淚水。

“哎,你看我,都這個年紀了,還這麼愛哭。”抽泣了一陣,李紫玉恢複了常態,抹著紅紅的眼睛說,“這次去旅行,我遇到了一個奇怪的女人,我覺得……我覺得那人是我的母親。”

“你母親?你不是說你母親在你進宮的那一年去世了嗎?”

“不,不,不,我現在終於明白我母親,她看到我為什麼總是不太開心的樣子,我想我不是她親生的。”李紫玉也驚訝於自己平靜的語氣,也隻有在喬治麵前她才會這麼平淡地說著自己的事情。

喬治倒是大大地吃了一驚。

“我知道你會這個樣子的,我也很驚訝,但我知道這不是我的胡思亂想。我想我的親生母親是個匈奴女人,而且,而且她在我的身上下了一個詛咒,對那是個詛咒!”

“你怎麼會忽然這麼想?”

“不是我想的,這都是我親眼看到的,哦,你一定覺得我瘋了,但我真的看到了她,她在我的手裏點了一顆血痣,然後她說,我永遠也不能和漢族男人在一起。我的父親一定傷害她很深,也許她就是傳說中的匈奴公主,而她的結局和草原上流傳的美麗故事大相徑庭!她把自己燒死了!那麼我也是個匈奴女人,我也是個匈奴女人,難道這真的是宿命?我不可以和漢族男人在一起,我千年的等待難道也破不了這個詛咒嗎?看!”李紫玉攤開了手心,“你看,就像這顆痣,每天每天在淡化,我以為總有一天會從我的手心消失,但這麼許多年了,還可以看到它,它就是那個詛咒,時時刻刻在提醒我自己的身份。”

李紫玉頗有些激動起來,她把那塊玉捂在手裏,玉冰涼,“有些事情並不像表麵看上去這麼美好,一個女子為了尋找她所愛的男人,穿越千年的時光。小說家會怎麼寫這個故事,驚天地泣鬼神?人人都向往這種天長地久的愛,可是這樣的愛情本身也是可怕的,想想,我會看著他老去、看著他死,無法與他分享生老病死的生命輪回,我是不死的,在我找到他之後我就恨我的不死,有一天我會失去他,然後獨自麵對遙遙無期的幽暗歲月。”

“你想成為一個普通的女人?”喬治專注地看著她。

“哦,那隻是我的妄想而已。”李紫玉偷偷抹了一下眼角即將掉落的淚水,卻被喬治看見了。

許久之後她很後悔當初的這顆眼淚,她當明白喬治的離開與它有關她才知道喬治的愛是無法丈量、複製的。

喬治默默地低下頭,“你活了千年,我隻有幾十年的歲月而已,但我經曆的比你多,如果人生真的有什麼經驗的話,那就是不要考慮結果如何,勇敢地去愛,因為隻要是真誠的愛,那不管結果如何,都會是一個美麗的故事的。你知道你的缺點嗎?你很堅強,卻不夠勇敢,我在你身邊的歲月恐怕……恐怕不多,你要勇敢起來,好嗎?”

他捧起了李紫玉的臉,用拇指拭去她的淚痕,眼中除了愛,更多了一種慈祥的東西。

李紫玉突然抱住了他,說著:“謝謝……謝謝……”

“你我之間是不用提這些字的,還有你知道嗎?或許我也是個匈奴人呢。”

“你說什麼?”李紫驚訝地放開他,“你又在開我玩笑嗎?”

“不,是真的。曆史上匈奴人的去向一直是個未解之謎,不過更多專家傾向與他們後來去了歐洲,和歐洲一些古老的民族融合在了一起。我曾經聽我父親說,我們原先住在匈牙利的那個猶太人聚集地傳說那裏的居民都是匈奴人的後裔,而且不少人類學家也言之鑿鑿,拿出了不少證據。看,我們現在是老鄉了。是什麼人有什麼重要的呢?我現在中國生活得很好,我就是個中國人,你也一樣。”

李紫玉終於展開了笑顏,她拍了喬治一下,“還真會胡扯啊你!”

喬治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毛。

李紫玉從心底升騰起一抹溫柔。這個她看著長大的男人,如此奇異地出現在她的生命中,又如此奇異地陪伴了她半個多世紀。半個多世紀對她來說不算什麼,但對他來說卻從黑發變成了皓首。人隻能有一輩子,而他不後悔這麼過一輩子嗎?她開始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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