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1 / 3)

?7、唯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肖鵬毅的生日特別好記,9月1日,好記是方便於別人,在他來說,這個日子生日並沒有什麼可喜之處,如果讓他來選的話他是想換個日子的。小的時候誰不討厭開學的那一天,可他偏在這天生日,收到的禮物又多為學習用品,這讓他很鬱悶。

大學裏開學晚一些,不過由於他要交論文和落實實習的單位,在八月底的時候就回學校奮鬥了。

如此忙,他幾乎忘記了自己的生日,還是母親的一個電話提醒了他:“後天別忘了來家裏吃飯,你爸爸他說了,今年生日我們不請別人的,就我們自己家人一起吃個飯,一定要回來啊。”母親的語氣如往常一樣柔和,但在他聽來像一道諭令。本來想與李紫玉二人世界的計劃泡湯了,而且他知道免不了要有一場暴風雨,這個生日是不好過的,這一點從上次母親來他租住的房子看他便有預示。

“你和米拉相處得還好吧。”母親見麵就問。

“嗯!”他不置可否地從喉嚨裏發出了一個含糊的聲音。

他回頭母親已經不見,高跟鞋的聲音消失在回旋的樓梯間。

母親他是不怕的,他知道母親是個沒有主意的女人,她總是順著父親的話去做事,這次的試探必定是父親要她來的。

想到他那個說一不二的父親,他就頭皮發麻,小時候沒少挨他的揍,這回隻不定要鬧出多大的動靜。

生日這一天一早起來就是愁雲慘霧籠著他,時間仿佛過得比往常快了許多,在和同學的無心打鬧間便到了晚飯的時分了,他看著表一秒一秒走得飛快,弄得他頭暈目眩,心裏嘀咕著下一秒再走,下一秒再走,眼看快七點了,他也不得不出發了。

老遠就看到他們家兩層的小別墅燈火通明,望久了就像一盞無影燈,照著他上手術台,任人宰割。

當!他一進門就是猛地一聲響,是他們家的那個老古董落地鍾的半點報時。

這座被父親看作是傳家寶的老家什被安安穩穩、恭恭敬敬地擺在客廳最顯眼的位置,可在肖鵬毅看來,這個笨重的大家夥黑漆漆的木板外身,就像一口棺材。

“怎麼這麼晚啊?”母親朝父親那邊瞥了瞥眼。

“教授那裏有些事情,遲了些!”

父親端正地坐在沙發上,手裏拿著一份報紙,磕在臉上,並不真的看,報紙後不時吐出一個實實的煙圈,由小化大,升在空中,濃密的煙味散到客廳的每個角落裏。

肖鵬毅趔趄著,正想走開,父親卻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來:“過來!”

父親把報紙“啪”一聲扔到了茶幾上,鐵青的臉泛著油光,眼睛並不看肖鵬毅,但他感到了父親眼中那一道白刃似的光蜿蜒著向他刺來。

“今天……”父親的聲音拖得長長的,像是驚堂木,肖鵬毅怔了怔,“你難得回家,又是你生日,過一年長一歲,鵬毅你也是個成人了,有的事情該當則當。”

父親迂回著,並不入主題,肖鵬毅一顆心懸著,更難受,像被人捏著脖子。

“你和米拉也交往了快四年了,米拉這孩子我了解,是個好姑娘,而且我們家和米拉家也是多年的朋友,叔叔阿姨也都盼著你們在一起,鵬毅你也答應過我們畢業就結婚,我看現在就是個好時候,你是怎麼想的?”

父親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像是個千斤重的擔子,他的頭更低了。

“我問你話呢,把頭抬起來,一個小夥子怎麼這麼別扭!”父親的聲音不高,但充滿了威嚴。

肖鵬毅隱忍不發裝作若無其事地說:“我怎麼想?我還能有想法嗎?還不是你們安排的。”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這是你自己答應的,怎麼現在說得像封建包辦一樣?我看一定在外麵交了些不正經的朋友,聽了他們的攛掇。”父親冷冷地看著他,就像抓到了一個當場行竊的小偷。

“小玉不是這樣的人!”肖鵬毅腦袋一熱,脫口而出。

父親一下子跳了起來,“好啊,終於承認了,你認就好,早聽說你在外麵胡搞,米沒吃多少就學會挑食了!那女人是什麼人?就為了社會上這麼個來路不明的女人你竟然和米拉分手,這叫不知道好歹,你個混球!”說著將報紙狠狠地甩到了肖鵬毅的臉上。

肖鵬毅直愣愣地站了起來,攥緊了拳頭,大顆的汗珠從額頭落了下來,“小玉是個很溫順的女孩子,自己經營一家古玉店很不容易,不是你說的什麼來路不明的女人!”

肖鵬毅的父親一揮手,打斷了肖鵬毅的話:“你不用為那女人說好話,你的心思我猜不透,那女人的心思我還摸不到嗎?不就是看中了我們家的錢,你社會經驗少,被人家騙了!”

“不許你這麼說小玉!”肖鵬毅真是氣急了,不知道從哪裏來的邪勁,他揮著拳頭在父親麵前晃蕩著,而腳步卻是猶豫不前。

母親見狀上前拉著肖鵬毅,用幾乎是央求的聲音在他耳邊說:“你這是怎麼了,這麼對你父親,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的脾氣。快坐下,坐下啊。”

冷不防,父親的一個巴掌扇了過來,母子二人打了個踉蹌都倒在了沙發上。

肖鵬毅像個戰敗的士兵抱著一肚子的委屈和窩囊把母親扶了起來。

他看了看母親,無奈地歎了口氣,父親那個耳光在他臉上開了火辣辣的花。

父親重重地坐了下來,手托著下巴,食指顫抖著摩擦胡碴。

母親默默地坐下,神情沮喪,身子陷到了一堆靠墊中,“人家米拉這麼喜歡你,你這麼做對得起她嗎?”

“米拉也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她現在也在積極追求自己的生活,我們都在相互鼓勵著。為什麼你們不明白呢?我們要的不是這些,你們這樣做,米拉很痛苦,我也很痛苦!難道你們沒有年輕過?沒有追尋過自己心中的理想生活和愛情?”

當當當……老舊的鍾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敲了八下,每一下聽來都那麼令肖鵬毅厭惡,好像一個苟延殘喘的遺老的咳嗽聲,那最後的一聲響在偌大的客廳裏回蕩了好久才慢慢散去,仿佛這聲音裏帶著某種腐舊的病毒在室內傳播開去。

“今天就要你一句話!”父親像是受了這病菌的侵害,聲音裏帶著毒辣。

何止一句,肖鵬毅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可是說了誰會在意呢,於是他繃著,一言不發地向門口走去。

“你……”父親的這個“你”拖得特別長,最後又急促地收了音,後麵便再也無話了。

肖鵬毅出了門才聽到屋子裏什麼東西被砸碎的聲音,或許是那座行將就木的老鍾吧,他心裏暗暗高興,抬頭看看黑魁魁的天,有種海闊天空的感覺,卻帶著一絲沮喪。

這個時節真叫青黃不接,不知道該說是夏末還是初秋,明明正麵一股黏稠的熱浪向他湧來,可是後脊卻又感到涼颼颼的,大概某本老黃曆上對此有一個專門的名詞,可是對於他們這樣的年輕人來說,那真該埋進土裏,丟進火裏了。

晚上八點的大街和早上八點的街道真的是不一樣,人是一樣的多,可是上午八點的人流就如台風天裏的江水,湧湧地向前流,那奮勇爭先的勁頭,連偶爾看彼此的目光都帶著廝殺的意味。晚上的人流可和緩了許多,像小溪流帶著歡騰勁。現在正是那些在單位裏窩了一天的人出來放鬆的好時間,擦肩而過的人臉上帶著虛幻的笑容,他們流連於各種夜店。

現在才是這個城市歡樂的開始。

城市的夜生活是充滿誘惑的,帶著點浪蕩勁兒,又像可以聞到些銅臭味兒,從一張張調笑的臉上閃現的是帶著狐媚一樣的光。

肖鵬毅避開了人群,一時間不習慣那樣的熱鬧的夜晚,這熱鬧就像是一個肥皂泡,越來越飽和、晶瑩,但一戳就破。

他轉入了一個冷清的小巷,手裏多了一瓶啤酒。肖鵬毅很少喝酒,此刻卻帶著徹底墮落的義無返顧,半瓶下肚,人就已經跌跌撞撞了。

沮喪、快意、失落、不安一擁而上,這種種情緒與城市無關、與喧鬧的人聲無關、與夜無關,這都隻是他自己的,他要一個人咀嚼它們。

小巷子裏吹來一陣冷風,陰森森的,唯一一盞路燈的光將一切的影子都拉得很長,不知道為什麼這仿佛暗得無底的小巷,像一個黑洞一樣吸著他,越往裏走越暗,他原本複雜煩悶的心也變得單純。

他聽到了身後傳來一長串的嘈雜聲,那是不堪入耳的粗話,伴著吐口水的聲音,當他意識到有危險的時候,他已經完全隱沒在黑暗中,那唯一的一點光源像隔了幾百萬光年。

一束手電筒的光忽然射到他的臉上,他眯著眼,發現五六個人的身影在一道光後躥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