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瞧他的衣服,一看是個有錢的主,今天咱兄弟可交好運了!”那聲音細細的,聽著還像一個小孩子,卻透著流氓的腔調。
肖鵬毅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搶劫他是不怕的,不過這幫流氓來得真不是時候,在他想一個人安靜一下的時候偏偏來尋釁,他心裏原來窩著的火,一下子躥了上來。
正強忍著火氣,幾個流氓粘膩膩的手便在他身上亂摸起來。
他猛地一拳揍在了一個人的臉上,黑暗中也沒有瞧見打中的是誰,那人應聲倒地,別的人便上前去扶他。
“這臭小子可真狂啊,連我們老大也敢動!”
“老大,沒事吧,這小子咱饒不了他!”
“媽的!你個小屁崽子,老子出來混的時候你還屁顛屁顛跟著老媽子後麵討奶喝呢!我看你是奶喝多了漲了膽,敢打老子,弟兄們!
手癢的今天就好好開開葷吧!”
一時間炸開了鍋,原來還是嬉皮笑臉無賴相的流氓個個變得凶神惡煞,一陣陣鐵錚錚的拳頭雨點似的擊打在肖鵬毅的身上,邊打還邊把他往小巷更深處拖。
麵對著五六個人的圍毆,肖鵬毅的拳頭也沒有了章法,逮著什麼打什麼,身子像被掏空了,隻剩下空空的虛殼,連痛的感覺也沒有了,手也漸漸沒有了力氣,搭在腦袋上。那在耳邊的齷齪的咆叫聲也變得模糊,隻有嗡嗡作響的聲音。
在一片混沌的暗中,肖鵬毅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像飄了起來。
忽然一道明晃晃的亮閃過他的眼前,“咻”的一聲,濺著黏稠的液體落了下來。肖鵬毅感到左臂撕裂的疼痛,涼涼的液體淌過他的臂膀,他體力不支持,倒下了,那明晃晃的光又在他麵前晃了,帶著一股子狠勁將要飛落下來。
他閉上了眼睛,帶著壯士斷腕的悲情,想起了那個黃沙的夢,前世的自己在死前也是如此的心情,可是那是英雄的死,是重於泰山的死,而現在的他將麵臨的是窩囊的死,比鴻毛還要輕,頂多明天報紙一登“青年被圍毆致死,年輕人衝動惹禍”,整個一個反麵典型。
黑暗中,那雙眼睛又閃動在他的眼前,那雙眼睛放出的柔和的光足以照亮周圍的黑暗,足以驅散他心底那一絲悲涼。
那一刀不知道落到了何處,他已經沒有感覺了,周圍流氓的咒罵聲音如同空氣一樣,變得稀而薄,他的眼皮重重合上了。
過堂風呼呼地吹了過來,異常可怕和淒涼。
這風帶著濃重的硝煙味,硝煙散開,他發現他自己穿著古代將士的盔甲,躺在草原上。
風吹著雜亂的野草又摩挲到他的臉上,他的鼻中長而緩慢地吐出一口氣。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躺了多久,無力地轉動了幾下眼珠朝四周看了看,那一片狼藉的戰場和無數的屍體以及風也吹不散的硝煙味告訴他戰爭已經結束,是勝是敗,他無從知道,他隻是一個小小的卒子,勝利不是他的勝利,失敗也不是他的失敗。
胸口的一陣椎心的疼痛使他清醒了許多,一支箭插在了他的胸口,血已經凝固了,變得暗紅。
他,一個不知是勝是敗的小卒子,快死了,這本是件無足輕重的事情。
他平靜地看著天空,值得慶幸的是天空很高很藍,這使他被箭刺中的心空明了許多。
雲真的很純白,就像是她穿的那件白色的裙子,飄逸得令他心醉、心疼。
他眼前閃現了一個白色的身影,仿佛是她,他垂死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神情。
等他看清楚了才發現站在麵前的是個白衣男子,白得晃眼,連他的頭發也是白的,一雙如畫一般的丹鳳眼正看著他。
“你是神仙嗎?”他問。
那白衣男子笑了起來,似乎不為他的即將離世而悲傷,也不因為置身於屍橫遍野的戰場而膽寒。好半天白衣男子才說:“我可以許你一個願,在你死之前。”
白衣男子眼帶桃花地看著他,衣擺的白紗不停地吹到他的臉上,他的心裏湧起一絲溫柔,“真的?”
“這是你這生唯一一個也是最後一個願,閉上眼睛,把心沉下來,好好地想,你會看到你真正愛的人,然後告訴我你要什麼?”
他閉上了眼睛,心格外明亮,他看到了她的那雙眼睛,那雙靈動卻壓抑著的眼睛。他左臂上那個牡丹形的傷口又裂了開來,血浸紅了那塊包傷口的白紗。
他用自己最後的力氣對那個白衣男子說:“無論經過多少次的輪回轉生我都要和她在一起,給她幸福……”
他再沒有醒來。
“我要給她幸福!”
“我要給她幸福!”
“我要給她幸福!”
這幾個字刻在了他的腦子裏。
肖鵬毅猛地醒了過來,眼角滑落了一滴眼淚,一陣劇痛立刻淹沒了他。
肖鵬毅吐出一口帶著腥味的口水,勉強支撐著想爬起來,但渾身像被拆了骨頭,癱了下來。
不知什麼時候月亮出來了,從這狹長的巷子裏抬頭看那月亮,就像一塊放在烏木匣子裏的碧玉,仿佛是天空送給他的禮物。
月光灑在了小巷裏唯一一盞灰漆漆的路燈上,它單薄的光摻在了一起,在周圍糅合成了一個明明滅滅的光圈,恍如是她迷離而憂傷的眼神。
他握緊了拳頭,手死死地扶著牆壁,硬生生地把自己撐了起來。
現在他不能死、不能放棄,因為她,他才找到自己心中所愛,因為他,她才在孤獨的生涯中露出開懷的笑容,他要讓她永遠微笑著,他要堅持下去。
臨走的時候他給李紫玉打了電話,讓她準備好蛋糕,點著蠟燭,等著他。在電話裏他第一次衝著她小小地撒嬌,一個堅強的男人隻有在他最愛、最想保護的那個女人的麵前,才會展現出自己最溫暖、最柔弱、最孩子氣的一麵。
他的手在斑駁的牆壁上拖了一條長長的血印,耳邊嗡嗡地響著,但是他覺得此刻身體裏正充盈著一股奇異的力量,他知道現在李紫玉正端坐在“紫玉小築”中,帶著希望的笑容,一根一根地將蛋糕上的蠟燭點燃,漫漫長夜會使這些迷人的燭光一點一點地黯淡,同時她臉上的笑容也會隨之一點一點地黯淡,所以他要盡快趕回去,和她一起將蠟燭全部吹滅,然後許一個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許過的願望。
路上燈火輝煌,鬧騰的行人都詫異地看著他,而輝煌和鬧騰都與他無關,他的心很沉,自從遇見了李紫玉之後,他的心就一直沉到了湖底。他安然地接受了平靜的心,滿眼的交錯霓虹都化為了烏有,遙遠處正有一束光投身而來,他知道,光源處是“紫玉小築”。
光如同一條毯子,溫柔地向他鋪來,他很想香甜地睡去。
夢中,一雙手正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額頭,柔軟指間的碰觸,化去了一切的痛苦。
“你醒了?”李紫玉手裏拿著紗布,眼睛紅紅的,眼角還掛著淚痕。
“嗨,我還活著,真好,見到了你。”他試著微笑,但渾身的痛楚就像尖錐刺著他的骨頭。
“你還開玩笑,我真的嚇死了,等你不來,出來看看卻發現你倒在門口,你流了很多血,你知道嗎?出了什麼事情了?”
“我把你的事情和我父母說了,他們反對!”他虛弱地說。
“他們把你打成了這樣?”
“哦,你真可愛,當然不是,我要和你在一起,他們堅定了我的這個決定,我離開了他們。”
“然後呢?”
“哦,別說了,我很疼。”
李紫玉掀起了肖鵬毅左手的衣袖,那個牡丹形的胎記上,不偏不移地又是一道口子。
肖鵬毅瞄了一眼,傷口正向外滲著血。
李紫玉沒說什麼,拿出手帕捂在了肖鵬毅的傷口上,不一會兒她的手指就感到了一陣黏稠。他那個獨一無二的牡丹形的胎記,她心裏劃過一絲溫柔,帶著哀傷。一些遙遠而綿長的記憶像電影的閃回片段出現在她的腦子裏。
她仔細地處理著他的傷口,血很快凝住了,那朵“牡丹”顯得格外豔麗。
“輪回!”李紫玉看著凝固住了的血說。
“什麼?”肖鵬毅覺得要虛脫了。
“輪回、斷環重合!你沒有察覺嗎?前世你因為和我在一起,左手受傷我幫你包紮,之後你又出征,再也沒有回來。而現在你因為和我在一起,左臂又受了傷,之後會怎麼樣,我不敢想。你知道嗎?我是個被詛咒了的人,我愛的男人是不會有好下場的。”她低下頭,不敢看肖鵬毅,放輕了聲音說:“有人這麼說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