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閻將軍差人叫了楊少帥到閻府,站在大書房裏直接下了命令:“同知,你做先頭部隊,帶人馬去東三省打關東軍!”
日前,遠在上海的蔣委員長發了份聲明電報,閻將軍指著這份電報深以為然,“國共暫且休戰囉,東三省那裏快成偽滿天下了,到處都是關東軍……”
閻將軍比照一個師的給養,直接批了百萬彈發兼幾門榴彈炮給了楊團——說是一個團,楊團其實是一個師的規模,隻是它是國民黨編外的一個獨立團,趙副官等一眾部下還是“師座師座”的叫。楊森並沒有讓他們改口叫“團座”,他很深以為然地忖度道:實際上是該叫——了!
近萬人馬忽如一夜之間,全部換上國民黨軍服——國軍服乃是美式製服,一色深灰,在這入秋時分,楊森站在駐外營盤那,一手按著腰間配槍,一手攥著根指揮鞭,雄赳赳地望著眼前一大片深灰色,秋風掃落葉中,男人心底油然生出一種凜冽感。
及至他坐著布加迪汽車回到城裏,在上園路的小公館門口下了車,抬頭一看,楊森樂了。
榮寶整個人都埋在深灰色的軍服裏,她倚在門檻處,一手卷一手地挽著袖子,袖子掉了她卷上去,卷上去又掉了,如此反複再三,她不覺煩——楊森看著都煩了。
楊森方才是出城正經閱兵去了,是以全身上下那是武裝得壁壘森嚴,他那靴子是上了馬刺,隨著步伐發出金屬撞擊的刺耳聲響。
榮香循聲望去,愣了。
她大約是從沒有見過楊先生這樣軍容整齊的樣子——筆直的將校呢軍褲,皮製武裝帶緊紮在腰間,軍裝下擺整潔到沒有一絲皺褶,兩隻帶了雪白手套的手,此際楊森一手攥著根指揮鞭,一手虛虛捂著嘴笑眯眯地問道:“榮寶,你這是——幹什麼呢!”
他本來是個狷秀麵貌,這時笑模笑樣起來,那股子吸引力是蹭蹭蹭地往上躥。
榮香那兩隻眼珠子是粘在楊先生的身上,正是個一眨不眨的呆滯模樣,她歪歪頭,思索著一個詞:英、姿、勃、勃——她覺得眼前的楊先生就隻堪這四字形容了。
榮香低頭看看自己鬆鬆鬆垮垮的一身,又抬頭望望楊先生那筆直的褲線,那清澈澈的目光裏就很容易叫人看出她的羨慕了。
這點羨慕頓時取悅了新上任的長。長是難得地和藹可親起來——男人摘下一隻白手套,看也不看地甩到身畔的趙副官懷裏,趨身上前,很溫柔地捋兩把榮寶的頭發,側側臉很溫柔地輕聲問:“這是——誰給榮寶找的一身呢?”
趙遠捧著白手套,也很溫柔地忖度道:“那我猜——是沒榮小姐的衣服碼子了。”
楊森那隻大手掌還仍然搭在榮寶頭上,一時聞言,他也無甚心思去計較這些細枝末節——他能夠過問一聲便覺很可以了。
楊森笑眯眯地拍兩拍榮寶的頭,跟拍小貓小狗似的,那臉上還流露出些許寵愛的意味,男人慈眉善目地道了聲:“你且將就著穿吧,有得穿就不錯囉。”
榮香大約是察覺到楊先生此際的好心情,他是眉毛彎彎,眼睛彎彎,堪稱笑意吟吟了。
她不由得多看楊先生幾眼,是看了又看,看了再看,榮香很大度地思忖道:楊先生在不“打”我的時候,簡直可以說是一尊七仙女了,他長得可真漂亮!
天性裏,她跟哥哥一樣,對美麗有種孜孜不倦的追求。
榮香於是很親昵地挨近七仙女,朝人家抬抬袖子,細聲細氣地說道:“你幫我給卷卷袖子……”
楊森望著麵前這隻胳膊,借著黃昏的微光一看,雪白細滑的一隻手臂,他朝趙遠很吃驚地“咦”了聲,道:“這是,讓我給挽袖子?”
趙遠也很吃驚地思忖道:“那我看,這大概是了。”
“哦嗬。”楊森怪笑一聲,索性摘了另一隻白手套,也是看也不看地朝趙副官扔了去。他跨了上前,是目光炯炯地細細將榮寶掃射一遍,驀地發現這人是越看越可愛,越可愛越想看!
這大概便是“情人眼裏出西施”了。
楊森卻不自知,他那填滿殺戮的內心是難得生出些許溫情來,故而顯得這點溫情是多麼珍貴,珍貴地朝榮寶招招手,楊森微微笑了,“榮寶,咱們進屋去,我順便給你剪剪頭發。”
她那頭發大約是許久未得收拾了,厚厚的劉海將那兩道修眉直遮了去。楊森很有興致地抓一把剪刀過來,一把將榮寶摁到了大客廳的沙發裏去,頭頂璀璨晶瑩的燈光照耀下,隱約可見那把剪子上的閃爍寒光。
楊森握著剪刀,看牢麵前這人乖覺的模樣,太全心依賴了,榮寶這是,信任他。
該師長嫉妒了。
他這十幾二十多年來,是畢生從未全心全意信任過一個人,故而也是從未嚐到信任一個人的滋味,他隻信任他自己!
便是往日裏剃個頭發,楊森那也是讓副官長端著槍抵著理發的小夥計,他的腦袋瓜子是懸在人家的剃刀之下哪!
楊森望著眼下榮寶無知無覺的模樣,心裏很無厘頭地想道:她很信任我嘛,想必我一個剪子下去,紮她個透心涼那也是舉手之間嗬……
這心理也陰暗得很可以了,楊森不是滋味的同時,他那內心深處又隱隱生出一番美滋滋的竊喜來,她很信任我嘛!
在被他槍擊後,在被他強暴後。
楊森舉著一把鋒利的剪刀,該瞬間福至心靈:我喜歡她,大概也隻圖她的不設防囉。
榮寶於他來說,是安全得一覽無遺,她心裏想些什麼都清清楚楚地寫在臉上呢。
榮香此刻的臉上也清清楚楚地寫滿不耐,“楊先生,你給卷卷袖子嘛。”
她眼睜睜地仰著頭,朝居高臨下的楊先生伸著兩隻袖子,她實在是煩了老拖著袖子晃來晃去。
榮香委屈地扁扁嘴。
楊森牢牢釘著她,很歡喜地忖度著:她願意親近我呢,她,不記仇。
男人暫且扔了剪刀,楊森蹲了下來,伸手仔仔細細地幫榮寶挽起袖子來,一邊疊兩疊,他一邊很快樂地笑出了聲,“哈!傻瓜榮寶!”
榮寶大著膽子去揪楊先生的麵頰,嘟嘟囔囔:“叫你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