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心愛的愛德華這時很幹脆地提起鐵皮箱子,掂了掂量,沉,很沉,非常沉。
愛德華榮沉聲吩咐鍾伯:“鍾伯,找個壯實的夥計來跟著我。”
鍾伯“是”了聲,伶伶俐俐地推門去找那使喚的了。
葛安娜此際挪著她那壯實身材虎虎生風地踱了進來,她雖然是個為人婦的了,但仍然照少女打扮,裹著一身荷葉洋裙子,那腰部是用束腰緊緊捆出來的,緊到連大步走都得喘息的地步了。
榮慎疏擰著兩道濃眉,非常嚴厲地瞪了過去,“葛安娜,把這身累贅給我換了,如果晚上你還想跟我一起走的話!”
他這樣嚴厲,已是連名帶姓地呼喝了,非常懾人。
葛安娜嚇得連連點頭,畏畏縮縮道:“我就是,想穿漂亮點,給你看看……”
她揪著鑲有蕾絲花邊的衣擺,絞了兩絞,語聲漸漸在愛德華那種連屑都不屑的眼神中熄滅了。
同時熄滅的,還有她那顆對愛情仍殘存希望的天真的心。
愛德華榮那目光像愛克斯光一樣迅速地把葛安娜全身上下掃蕩一遍,末了男人輕聲說道:“不必了。”
他說不必了,因為,他至頂至足從未想看過她。
葛安娜很覺麻木地答應道:“我已知道。”
我已知道你從頭到尾都不曾正視過我,你正視的隻是我的身份,大東車行的繼承人。
她站在一旁,讓出道來,明亮燈光下可以看清她那銀盤臉上撲簌簌的花粉,葛安娜很平靜地問及生死問題:“愛德華,我替你去赴宴可好?”
愛德華榮略略一怔,似不曾提防她會有此一問,那樣淡然地置生死於度外。
他怔忡地思計道:這位葛小姐,她是當真愛上我了,她願意替我死。
榮慎疏摸摸自己的一張麵皮,分外惆悵,如此深情厚愛配上伊人的一身皮相,那很可以了,他消受不起。
本來,榮慎疏已經籌謀好逃竄事宜,去廣州的夜航船票,在這情勢危急之下,那可說是一票難求了!
本來,他的計劃裏並有沒有將葛安娜算計在內,甚至可以說他算計的,隻是葛府的錢財罷了!
但是,此時此刻,也許是神使鬼差,榮慎疏一時答道:“楊師長請的是大東車行的董事長兼商會會長,他請的是我。”
“我去去就回來。”榮慎疏如是說,“我回來帶你一起走。”
他日後無數次想來:當時,我隻是一時心軟罷了,她既然願意為我奉上一條命,那我也應捎帶她一程,如此便兩清了。
葛安娜欣欣然作點頭狀,“愛德華,我等你。”
“我等你,楊森。”那廂金世媛也欣欣然作點頭狀,“達令,我愛你。”
“她,愛我?”走老遠了,楊森站在兩進庭院中間,的夜風帶著庭院中植物清新的氣息,軍容齊整的男人側側臉,臉容輪廓在光影中半明半寐,楊森一手卷一手地提著根指揮鞭,很仔細地忖度道,“她,這是私奔了,對象是,我?”
趙遠雙手捧著師座的深灰色披風,他也很仔細地忖度道:“那我看,是你了!師座,金小姐愛你嘛,達令?達令達令——”
“閉嘴!”楊森劈頭抽他一鞭,正是個氣勢洶洶的架勢,很百思不得其解地望了望身後跟著的人,疑惑極了,“那,他也跟著金小姐私奔啦?”
鞭梢斜斜地指向樹影婆娑間站著的端正青年,這人不是馮則玉是誰!
馮則玉“嗨”了聲,聽到未來的頂頭上司指名道姓來著,青年即時從陰影中跨了出來,馮則玉是中規中矩地抬頭、挺胸、立正,男人氣昂昂道:“楊師長,敝人馮少卿,我跟大小姐以後就一起追隨您了!”
楊森笑眯眯地上前一步,很覺稀罕地問道:“小子,你跟著我做什麼?”
“我跟著大小姐,大小姐跟著楊師長,所以我也是楊師長的人了!”馮則玉很大聲。
“噗!”趙副官噴笑。
楊森手搭麵額,閉閉眼,正是個啼笑皆非的神情,他驀地憶起那位金家的二愣子少爺來了,於是師長大人很明白地點點頭:不錯,主子可笑,奴才當然也可笑!
楊森是和顏悅色地諄諄道:“少卿啊,我的人都是要打日本鬼子的!”
“我就是來打小日本!”馮少卿斬釘截鐵。
他太肯定,堪稱篤定了!
故而楊森微微一怔,大約是察覺到馮姓青年的慎重決心,於是楊森很突然地笑了聲,“哈!”
他朝趙遠努努嘴,“趙遠,讓他拿著。”
楊森又衝馮少卿笑眯眯道:“那,我就給你個副官當當!”
他笑得太親切了,親切得讓趙副官全身的雞皮疙瘩都很銷魂地冒了出來。
楊森親切地說:“少卿!正好!你趕上這場放血宴了!一起跟過來看看咱們如何籌餉銀!”
宴會是在本地一座滿清遺老的宅邸裏舉行。
這位滿清遺老乃是個風雅名士,名士的宅第自然也一應地朝那風雅方向布置去了,整座院子前兩進後兩進,青磚堆砌,鴉黑琉璃瓦,並不如何的顯山露水,但那一份古樸莊重是綽綽有餘了。
故而雅致的楊師長,在楊師進駐的頭天,便一眼相中了這座雅宅,權作臨時下榻。
楊師長既然相中了這座宅子,那主人家自當兩手恭恭敬敬地奉上為妙,同時奉上的還有那滿清遺老一家老小的性命了!
楊師的匪氣是當世有名,說“兵痞”那還是往輕了說。一眾士兵提著騎槍像砍西刀切白菜那般將眼前看得到的活物紛紛挑了,因為上峰不想浪費子彈,故而人人槍尖朝外,直將一把騎槍當那刺刀用了去,將活人紮得是腸穿肚破,慘不忍睹的死相可比修羅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