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涼,院子裏的桔梗海棠開得頗為寂寞,在清風中獨自搖曳著花枝,發出輕微的沙沙響聲。
霍連城站在院子裏,仰頭看著花樹。那一捧捧嫣紅色的花朵,在夜色裏嬌豔而又顯出幾分淒豔。
他不經意地就想起十多年前,自己帶著蘭珠在樹下賞花。蘭珠喜歡最上麵那一捧花朵,他便摘下來放到她手上。她朝他笑笑,說:“謝謝哥哥。”
這一幕,蘭珠怕是早就忘記了吧?
她後來有了精致美麗的蘭花花圃,又有了楚蘭的陪伴。她是不記得自己曾經給她摘過桔梗海棠的。
霍連城歎了口氣,漂亮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風吹動珠簾,一陣清脆的響聲。霍青雲從屋子裏走了出來,沉穩的臉上有著濃重的失望。
霍連城迎上前去,問:“伯父,醫生怎麼說?”
霍青雲搖搖頭:“醫生說,她被催眠並不是最大的問題,關鍵是她頭部在車禍中受到創傷,失去記憶,卻不是能靠手術可以恢複的。”
霍連城怔了一下,道:“那就是沒有辦法?”
霍青雲幾乎沒忍住傷心:“唉!我的女兒!我最心愛的女兒,她居然不認識我,她居然說她不認識我!我跟她說話,怎麼哄她,她都隻是哭,不停地哭,說不認識我!”
他的目光中帶了一絲恨意:“她隻記得楚蘭一個人,說隻認識他,哭著要找他。楚蘭……楚蘭……當年我真是看錯了他,我竟然以為……我是造了什麼孽!”
霍連城隨著他的話擰了擰眉,他何嚐不是無比難過。
他想了想,對霍青雲說:“您也別太著急,她到底是才剛回來。一時沒有想起來也不奇怪,畢竟她都失憶一年多了,乍然讓她接受這些事,推翻楚蘭給她的記憶,恐怕她一下子接受不了。不過這裏畢竟是她的家,我們都是她的親人。您是她的親生父親,那麼疼她。她從小就在這裏長大,這裏的一草一木她都再熟悉不過。遲一點,她應該就會恢複的。”
霍青雲點點頭:“但願如此。”
霍連城說:“正是。”
霍青雲看著他,說:“那你就要多費心了,不管多好的醫生、看護,你都給我找來。我相信蘭珠遲早會想起我是她的父親,這裏是她的家。”
霍連城說:“您放心,我一定盡力去辦。”
霍青雲點點頭:“那就好。”疲倦的臉上也微微有了一絲笑意。
霍連城說:“那我先進去看看她。”
霍青雲點點頭,想了一下又囑咐道:“她怕見生人,又受到驚嚇,老是哭。你對她說話……有耐心些。”
說著苦笑了一下:“我們竟成了陌生人了!”
霍連城心裏說:我對她,又豈止是有耐心。但是他當然不能說出來,隻是點頭道:“我知道了。”
霍連城走進霍蘭珠的房間,隻見她縮在床上,長發散落在肩膀上,嬌小的臉上滿是淚痕。
他頓了頓,想起她小時候不見了心愛的貓咪,也是哭成這樣子。不禁黯然。
他咳嗽了一聲,故意笑道:“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哭成這樣?”
霍蘭珠抬起頭來,認出是他,頓時滿眼怒火:“是你,是你把我綁架到這裏來的!你放我出去!”
霍連城啼笑皆非:“你知不知道你說反了,綁架你的是楚蘭,我是接你回你自己家中。”
他慢慢走過去,漂亮的臉上有一種哀傷的神色:“蘭珠,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
霍蘭珠瞪著他:“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霍連城麵孔長得漂亮,常年掛著一幅輕柔的笑意,他生意場上的對手都叫他“笑麵虎”。
但此時他的臉色都幾乎維持不住了,霍蘭珠瞪著他的眼神就像看仇人一樣。他自知霍蘭珠從小隻不過當他親生哥哥一樣看待,也從來沒奢望把自己的心思掛出來讓人知道,但現在霍蘭珠的眼神真的刺傷了他。
他坐到床邊,霍蘭珠立即抓緊了被子,用力瞪著他。
霍連城說:“你再仔細看看我,你的三哥,我從小帶著你放風箏,畫畫,你都不記得了?”
他的眼神十分迫切、焦慮,不像是裝出來的。
霍蘭珠怔了一下,說:“我全都不記得。”她說的都是實話,以前的事情,她一點都不記得了。偶爾有模糊的影子在腦海裏閃過,但是頭會疼。”,她就不去想了。
但是偏偏現在這些人全都逼她去想,去認他們,可是她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記得啊!
楚蘭從來不會逼她想起以前的事情,楚蘭總是說:“以前的事情不要想了,隻要現在幸福就好了。”
楚蘭……
她忍不住又湧上淚光。楚蘭你在哪裏,你怎麼還不來找我,我好想你!
“蘭珠,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我摘桔梗海棠給你,就是院子裏的這株,我摘了一捧給你,你忘了嗎?”
霍蘭珠還是不停地搖頭,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你想想,你再想想
霍連城忍不住去抓她的手,她嚇了一跳,往裏縮個不停,用恐懼的眼神看著他。
霍連城想不到自己失態到這種地步,他又後悔又難過,卻不知道該怎樣讓霍蘭珠明白他說的都是真的。
他深吸了一口氣,站起來,忽然·說:“好,我給你拿你熟悉的東西過來。”
他轉身往外走去,霍蘭珠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這個人強行綁架了她來這裏,但是她卻覺得這個人說不出的哀傷。
還有剛剛過來的那個中年人,他見到她時的高興、狂喜、欣慰溢於言表,一點都不像是作偽。尤其是當他看到自己說不認識他時,那種難過、失望的神情,竟然讓她有一種很莫名的感受,就是很不忍的感覺。
但是她真的什麼都不記得,真的完全都不認識他們,她隻想要見楚蘭。
楚蘭,楚蘭,你知不知道我現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楚蘭,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楚蘭,你知不知道我很害怕。
楚蘭,你怎麼還不來找我?
霍連城再走進來時,手裏拿著一本精致的相冊。
他走到床前,柔聲說:“這是我從你書房拿過來的,有你從小到大的各種照片。我拿給你看吧?”
霍蘭珠警惕地看著他。
霍連城說:“我就讓你看看照片,不會傷害你。”
他苦笑了一下:“你不相信我麼?從小到大,我為了你做什麼不可以?”
霍蘭珠心裏咯噔了一下,隻覺得眼前這個比女子還要漂亮的年青男人,眼神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苦澀。
她也說不清為什麼,但是心裏卻沒有開始那麼討厭他了。
霍連城把相冊翻開,說:“你看這裏。”
他指著照片上的人說:“這是你父親,剛剛來看你的人。他是霍家的長子,你是他唯一的女兒。我們霍家就你這一個女孩兒。你三歲的時候,你的母親,我的大伯母因病去世。大伯父越發珍愛你,給你建了個蘭花花圃——等你願意,我帶你去看。”
他又指著那照片上的老太太說:“這是我們的祖母,她非常疼愛你,三年前仙逝,你哭了很久,眼睛都哭腫。”
那照片上的老人,頭發花白,麵容慈祥。霍蘭珠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什麼都不記得,卻不覺地眼睛有些濕潤了。
霍連城看著她的樣子,不由得心裏一動,感到有希望地繼續指著照片說:“這是你小時候,我們幾個哥哥帶著你去外麵玩。”
照片上的小女孩在幾個男孩子的中間,麵容可愛,眾星拱月的像個小公主一樣。霍蘭珠心裏有些異樣的感覺,覺得這情景好像有些熟悉。她托著額頭試著努力去回想那一幕情景,但腦海裏霎時間霧蒙蒙的,畫麵散開,一下子又什麼都沒有了。
霍連城翻著相冊,手指忽然停了一下。
霍蘭珠往那一頁看去,原來上麵是個少女和一個小男孩。
那少女麵容嬌稚,竟然與自己頗為相似,而那小男孩,麵容秀麗,氣質清冷,竟然很像是……很像是……
霍連城停了一下,準備把相冊翻過去,但他的手指顫了顫,卻還是翻了回來,指著那個小男孩說:“他,就是楚蘭。”他的聲音裏帶著恨意。
如果不是為了讓霍蘭珠想起以前的事情,相信他說的話都是真的。他恨不得永遠都不要再提到楚蘭這個人,把所有有關於他的點點滴滴都抹去。
那照片正是當年楚蘭在霍家的時候同霍蘭珠一起照的。霍蘭珠當他像親弟弟一樣疼愛,照相的時候,手還是放在他肩膀上的。而少年模樣的楚蘭,清冷的眼睛中仿佛也略微帶了那麼一點笑意。也許隻是因為霍蘭珠在他身邊吧……他很少笑的。
很少笑的楚蘭……他清冷的眼睛……
他站在牆角裏,防備地看著所有人……
她去拉他的手……
他紅著臉點點頭……
為什麼會有這些畫麵出現,她的腦海中怎麼會有這些?
難道她真的認識以前的楚蘭?難道她真的是霍蘭珠?
那麼這一切都是楚蘭的謊言?
不,不可能,楚蘭不可能騙她。
他說過,他永遠最愛的人是她,他們在一起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不可能的……他不可能騙她。
可是這些照片又是怎麼回事?
究竟是誰在說謊,究竟是誰在騙她?
霍蘭珠難以置信地看著相片,不可能!這不是楚蘭小時候和她在一起的照片,他怎麼可能是她當弟弟一樣疼愛的孩子。不可能,絕不可能!她在心裏狂喊。
但是那眉眼,那神情……
她再也承受不住,驟然捧住頭,痛苦地伏在床上,哭聲道:“頭好痛!頭好痛!好痛……”
霍連城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頓時大驚失色,立即丟開相冊,上去看她:“怎麼了?蘭珠?怎麼回事?”
霍蘭珠頭疼欲裂,眼淚都留下來:“我的頭,我的頭,好痛……”
霍連城用手在她額頭上一摸,竟然發燙!怎麼回事?剛剛還好好的。他趕緊說:“蘭珠我馬上去找醫生過來。”迅速跑出去叫人請醫生過來。
霍蘭珠頭疼得一陣接一陣,像是有無數把刀在她頭顱裏亂劈亂砍,讓她痛得在床上翻滾。
霍連城嚇得手都軟了,慌亂把她按住,卻隻見她額頭上出了許多汗,麵色蒼白,痛得牙齒都在打戰。
“怎麼會這樣?”霍連城的心像被人挖出個窟窿來,衝出去隻急的不停叫人快點去請醫生。
接醫生的車子在霍家門口一停下來,霍家的人幾乎是扛著把醫生帶進去的。可憐胡子都白了的老醫生,跑到霍蘭珠的屋子裏已經是氣喘籲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