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連城這人,長得像女子一樣漂亮,那張漂亮的麵皮甚至堪稱嬌豔。他說話總是很輕柔,臉上還總是帶著笑意,但是實際上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的脾氣很不好,剛烈暴躁中帶著一點寧折不彎的殺氣。很多人叫他“笑麵虎”。他並不是每個人都相信的,他所信任的人,幾個指頭都數的過來。而賀文翔就是其中之一。
現在,賀文翔怎能不內疚?怎能不慚愧?
但是他沒有辦法。
真的沒有辦法。
他在心裏想:以後,他都不知道怎麼麵對霍連城。
此時,他已經到了霍府之上,他坐在霍家的大廳,俊秀斯文的臉上竭力維持著心虛的微笑:“是的,今天是我姐姐的生日。我們一家都很想蘭珠,正好趁這個機會想請她一起吃個團圓飯,就當是替她壓驚接風。”
霍青雲並不疑有他,他怎麼會無緣無故懷疑賀文翔呢?他點點頭:“也好,沾個喜氣,重新開始。”
看到蘭珠心神不寧的樣子,他都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了。蘭珠失蹤的日子裏,他這個做父親的一夜之間都白了很多頭發,經常怔怔地站在書房裏看著蘭珠小時候的相片發呆。沒想到,終於誠心感動了上天,蘭珠回到家,卻是失憶。而且不是頭痛就是生病,他這顆心,根本就沒有能放鬆下來的時候。
真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們家裏才可以恢複以前的安寧祥和,恢複以前的笑語妍妍。
霍連城也正在家,他站在一邊卻不同意:“蘭珠最近情緒很不好,總是心神不寧的樣子。而且她還沒有恢複記憶,對你們也不記得。在一起也不大自在。”
他總是不大願意讓霍蘭珠出去的,因為霍蘭珠現在還是失憶。他不知道一旦她出了這個門口,會發生什麼事。萬一她走散了呢?萬一她遇到壞人了呢?他懷疑她可能都不記得回家的路,更不要說主動找回來。而且,他不能忘了,他們還有一個非常狡猾非常厲害的敵人。
霍青雲搖搖頭,卻是有不同看法:“就是要她散散心,心情好了說不定對她恢複記憶也有益處。我看她自從那天見了雪薔之後,就不大開心的樣子。連城你陪著她去,蘭珠她喜歡小孩,婷婷素來與她親近,我看她也會喜歡。”
婷婷,哎,婷婷!
賀文翔的臉色變了變,卻是不敢露出絲毫破綻來,勉強笑了笑,說:“可不是麼,我姐和姐夫、婷婷他們都在等著呢!”他一邊說,一邊內疚地不敢抬頭去看霍連城,不知不覺背上出了一層冷汗,整個身子筆直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既然霍青雲這麼說,而且自己陪著去也就放心多了,霍連城也就同意了:“好,我去叫蘭珠出來。”
賀文翔不覺把手握緊。既內疚又緊張,既盼望著婷婷快點回來,又不知該如何麵對蘭珠再一次從身邊消失的霍連城的反應。
霍連城到霍蘭珠院子裏將事情跟蘭珠說了一下。一邊說,還一邊看她的反應。
霍蘭珠這些天被各種疑問和困惑所困擾,心緒不寧,聽說要去外麵,便也同意了。
霍蘭珠進屋子裏去換了套衣服,就隨著霍連城到外麵主屋的大廳。
霍青雲十分細心,聽說是賀文翔姐姐賀晴晴的生日,便吩咐人趕緊去包了一分禮物過來。賀文翔看到這個情景,心裏真是什麼滋味都有。要不是怕被霍連城看出破綻來,他簡直汗顏得抬不起頭來去看霍青雲。
幾個人一起出門,賀文翔裝作不經意地說:“蘭珠坐在我旁邊吧?很久沒見了。我有些話想同她說。”
他自己都覺得羞慚,為什麼說話騙人竟然如此流利。他簡直不敢去想霍連城發現他的欺騙和背叛會是什麼表情。但是他不這樣又怎麼辦呢?他根本無路可走。
人這一生,很多時候,會說:啊,他怎麼樣,他怎麼樣,他怎麼會這樣?可是要是真的換了你,那一刻,你也沒有別的選擇。
有些時候,有些錯,簡直是無可奈何的。
他一麵說一麵緊張地看著霍連城,隻怕他看出破綻。但是霍連城畢竟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怎麼也不會想到會被他算計。他對這個賀文翔根本就沒有懷疑,而且霍蘭珠能重回家中,賀文翔的功勞是很大的,說到這件事他是很感謝賀文翔的,所以他根本沒有想到別的地方去。
他點了點頭,說:“也好,我們開車在你們車後麵。”
賀文翔不自覺地手心裏都出了汗。他暗暗地鬆了一口氣,可是又為接下來逃脫不了的劇情而不易察覺地歎了一口氣。
於是,兩輛車分別坐著賀文翔、霍蘭珠,還有霍連城和他帶的人,一起開動了。
剛開始還一切正常,霍連城並不以為意。
賀文翔能跟霍蘭珠說什麼呢?他是了解賀文翔的,他想:賀文翔應該是勸說霍蘭珠不要相信楚蘭,同時親口向她證明她就是霍蘭珠的身份。
他這樣想著,一時大意,沒有注意後麵車子的狀況。
但是,漸漸地,賀文翔的車子慢下來了。等到霍連城發現賀文翔的車子在十字路口掉頭的時候,他已經開上了車道來不及回頭。——你再厲害,你也不能逆向行駛是不是?車道上那麼多的車子,難道你要飛過來?
他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很明顯,一定有事發生。而且是最不應該發生的事!
他立刻打賀文翔的電話,鈴聲響了很久,賀文翔接了電話,卻隻說了句:對不起!就掛了電話。
他眼睜睜地看著賀文翔的車子轉了車道鑽進了一條狹小的街道。
霍連城一手握著方向盤拚命地開車希望開到盡頭來得及轉頭過去,一麵一拳砸在旁邊的位子上,濃眉豎起,狠狠地:“混蛋!”
不明所以的霍蘭珠轉頭看著賀文翔:“怎麼回事?”
他為什麼突然甩掉霍連城,轉而帶著她改走另外的路?
他想幹什麼?
賀文翔眼睛注視著前方不去看她,卻痛苦地抿緊了唇:“蘭珠,我對不起連城和霍家。”
霍蘭珠睜大圓圓的大眼睛:“你想幹什麼?”
賀文翔說:“你想不想見楚蘭?”
霍蘭珠驚喜不已:“楚蘭?他來了嗎?是他讓你這麼做的是不是?”
賀文翔沒有回答,卻反而說:“蘭珠,你知道你自己失憶以前的一切嗎?”
霍蘭珠疑惑又戒備地看著他:“你想說什麼?”
賀文翔扭頭看她:“蘭珠,霍連城沒有騙你,你真的是霍蘭珠,是霍家的女兒,楚蘭是利用你失憶騙了你……”
“我不聽我不聽!”霍蘭珠打斷他的話:“我不想知道!”
賀文翔怔了一下,看著她:“你記起來了是不是?你是不是已經記起來了?”
霍蘭珠搖頭:“我什麼都不記得!”
“那你為什麼不想知道失憶以前的事,你回霍家這些日子,我不相信你一點都沒想起來,你是不是怕想起來以前的事情,怕突然發現楚蘭說的一切都是假的?”
霍蘭珠臉色蒼白,顯然是被他說中了心事。
那些模糊的片段,那個噩夢,她就算不承認,也不能否認自己也許真的就是霍蘭珠。
她不能去想,也不敢去想,她直接地抗拒真相——因為她害怕真相讓她無法接受,讓她無以麵對。
她搖著頭,還來不及說什麼,這時車子已經停下,原來他們已經到了賀文翔和楚蘭約好的地方。霍蘭珠從車窗外看去,隻見一個人帶了幾個穿黑色衣服的人站在那裏等著,身材碩長,長發飄動,淡淡的神情,如玉雕的臉龐,秀麗無雙,清冷無雙,優雅無雙,可不就是楚蘭?!
霍蘭珠立刻打開車門,飛快地跑出車子,跑向楚蘭。
“楚蘭!”她的眼圈已經紅了,嬌稚的臉上充滿了驚喜、委屈、驚惶,她撲到楚蘭的懷裏,小手用力抓著他的胳膊,“你怎麼現在才找到我?”
楚蘭清冷的神色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盡數消失得無影無蹤,秀麗淡漠的臉上此刻隻留了無盡的相思之痛和重逢的狂喜。他用力地、緊緊地抱著懷裏的嬌小的身子,還沒開口,喉嚨裏卻像有什麼哽住!
“念蘭……”他抱著她,埋首在她溫熱的頸間,在她烏黑的發絲間,聲音都在顫抖。
隨之下車而來的賀文翔看到這一幕,不禁也呆住了。
這是那個冷漠的、鐵石心腸的、不擇手段的楚蘭嗎?
這是那個對不起霍家對不起嗯人的楚蘭嗎?
這一個深深為愛癡狂,擁著霍蘭珠就像擁有了世界的男人,是那個冷麵冷心的男子嗎?
就在這一瞬間,他都迷惑了。
楚蘭的愛情,於世所不容。
可是——愛,真的,一定要講對錯嗎?
他不知道答案了。
楚蘭抬頭一看,看到他呆呆的表情,也沒有多說什麼,隻是淡淡道:“謝謝你。”
他比了個手勢,停在那裏的車上立即走下兩個穿黑衣的人,將一個小蘿莉抱下車,剪著齊眉娃娃頭,圓圓的眼睛,很可愛的樣子。可不就是婷婷?
呀,婷婷!婷婷!
賀文翔立刻把什麼都拋開了,什麼都顧不了了,什麼都不想了,他飛快地跑過去,從他們手上把婷婷接過來,不斷地摸她的頭發,摸她的臉,好像八百年沒見一樣:“怎麼樣婷婷?你沒事吧?你沒受傷吧?”
他一迭聲地問個不停。
卡哇伊的婷婷頭發都被他弄亂了,她費力地掙開舅舅忙亂的手,不明白他一連串地說那麼多幹嘛?她晃了晃手中的巧克力,天真地說:“沒有哦,舅舅,這些叔叔請我吃巧克力,還給我講灰姑娘和狼外婆在一起的故事。”
灰灰灰灰灰姑娘和狼狼狼狼外婆在在在在一起???那是什麼東東?
賀文翔的下巴掉了下來:有這麼誤人子弟的嗎啊啊啊?
而且,婷婷是不是太小了不懂事,她怎麼一點都不怕這些穿黑衣戴墨鏡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的彪形大漢?
她是不是被他們抓住,嚇傻了?
他正要檢查她是不是被嚇得懵了,但卻看到那個曾經給他撿鑰匙,一笑就恐怖地露出一口大白牙的黑衣壯男正笑著朝婷婷招招手,而婷婷也回應地朝他招招手,笑著露出缺了兩個門牙的小嘴。她好像隻當這個人是個普通的好玩的叔叔,而不是一個可怕的麵目猙獰的人一樣,她好像根本沒看到他那尊容是有多麼的驚人。
天啊!可憐的賀文翔完全反應不能——這是怎麼回事啊?他是不是在夢遊啊?婷婷怎麼會一點都不怕這些好像恐怖分子一樣的男人,還跟他們依依惜別?!
楚蘭已經不願意跟他多說廢話了——他一向都沒有廢話的。他拉著霍蘭珠的手就上了早等在那裏的車子。
其他的幾個黑衣男人也隨之上了另外一輛車,跟在楚蘭的車後,一起開走了。
“念蘭!”
坐在車裏,楚蘭用力地擁抱住了霍蘭珠,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她的名字:“念蘭,念蘭……”就算掌心裏傳來她的溫度,就算懷裏柔軟的嬌軀提醒著他,她的存在。但是他還是像是還不能相信她已經在他的懷裏了一樣!
那些從地獄裏走過來的日子。
那些心心念念、刻骨煎熬的日子。
真的一去不複返了嗎?
念蘭,我的念蘭,你終於回到我的懷抱裏了嗎?
我是不是在做夢?
他的身子都在微微發抖。
“我可憐的楚蘭,”霍蘭珠從他的懷裏抬起頭,小小的嬌稚的臉上滿是心疼:“楚蘭。”
他到底受了多少折磨啊!她覺得很想哭。
但是她用力忍住,努力給她一個美好的微笑。她想讓他知道:她現在有多麼高興,她現在就是微笑地在他的懷裏。
她伸出手,輕輕地用手撫摸著他的臉,指尖下的肌膚溫熱:“你為什麼又瘦了?”
她含著眼淚,溫柔又心疼地看著他:“這些天,你過得很不好,是不是?”
楚蘭沒有回答她,因為為了她,就算是死,他也不會在乎。
那些批發怒目、流出血淚的慘痛往事,將隻封存於他的記憶當中,他永遠不會告訴她——他為她,從地獄走過。
他拉起她拂過他臉龐的纖纖小手,輕輕地吻了又吻。
“念蘭,我好想你。”他啞聲說。太多太多的思念,隻彙成了這一句話。
霍蘭珠幾乎哽咽了:“我也是,我也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