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1 / 3)

鬼舞芭蕾(攖寧)

有個小女孩,她的父母因為經常上夜班有時留她一人在家睡覺。不過,家裏養了一條拉布多拉愛犬與她做伴,每晚臥在她的床底下。直到有天半夜,小女孩被嘀嘀嗒嗒的水滴吵醒,但她沒勇氣起床開燈檢查。每當她害怕的時候,就把手伸到床下,愛犬會溫柔地舔她的手指,借由這個體貼的動作她會很心安。心情放鬆後,慢慢地又睡著了。第二天醒來,她震驚地看到天花板上吊著她的愛犬,咽喉被割開——半夜滴水聲原來是血滴在地板上——很大一攤血。那麼,昨晚又是什麼在舔她的手指呢?她禁不住向床下看去……

這是一個叫“病天鵝”的網友給王采予發的恐怖段子。她覺得很好,準備明天晚上聚餐時說給大家聽。她很期待當自己說出這個段子時看到大家被嚇到的表情。

可惜,她永遠沒有這個機會了。

因為當她看完這個段子心裏充滿好奇,很想知道如果不是愛犬,那麼昨晚到底是什麼在舔小女孩的手指呢?

最後,她得到了答案。

當然,也就是她的死期到了。

那是暑假前一個異常的夜晚……

連續一周的酷熱讓人叫苦不迭,直到今天下午氣溫驟然下降,使得快要燃燒的城市有所緩解,隻是這種突然的天氣變化讓人摸不著頭腦,措手不及,也無福消受。

王采予幾天前就把軟布座椅從書桌前推到一邊,從客廳裏搬來那把仿古雕花的楠木椅子。這把椅子不是爸爸當初購置的家具,而是前任房主的遺物。

前任房主是一對退休的老教師,子女都入了外國籍。老夫妻倆身體還算健康,已過了幾年閑適的退休生活,卻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倆人穿戴整齊,躺在床上服下過量的安眠藥,一起平靜地自殺了。

幾天後被鄰居發覺,屍體隻是有點幹癟,沒有惡臭,床單也不曾被屍水汙染。

王采予一家搬來時,她才五歲。她好像記得在小區的哪兒見過兩位老人的照片,一對比自己的爺爺奶奶還要體麵、還要和藹的老人。所以在這個房子裏生活長大,她從沒因為這兩個自殺的老人而害怕過。她的父母都是醫務工作者,晚上經常把她一人留在家裏,即使這樣,兩位老人的鬼魂也從沒出來嚇唬過她。

當初爸爸看房時,裏麵除了這把椅子空無一物。也許老人的子女覺得這把椅子有某種紀念意義所以沒處理掉,但他們不方便帶到國外去,出於感謝或代為保管的意思,他們把這把椅子贈給了買房人。

爸爸和媽媽都喜歡古董,完全沒忌諱。任何古董本來就是死人用過或玩過的東西。

夏天坐那種軟綿綿、熱乎乎的軟椅很不合適,王采予最討厭臀部汗津津地粘著絲質睡褲的感覺。

客廳裏有好幾把實木椅子她獨獨挑中這把笨重的椅子,是因為它看起來就很涼爽——紅得發黑的紫漆經過年深月久的摩擦變得像玉一樣光滑、鋥亮。常磨的部位顏色稍淡,看起來像冰裏麵凝結的血塊。

椅子很高,王采予坐上去雙腳不著地,腿肚兒貼在椅腿上,感受沁入肌膚的冰涼。

冷空氣驟降的夜晚,這種冰涼是否多餘?

腿肚兒已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像許多花季少女一樣,她也喜歡追求一種過激的快意,比喻在冬天裏吃冰淇淋。當然,以中醫理論來說這是合理的。

她有一雙非常漂亮的弓形足,白皙、秀氣,每個指甲蓋塗著桃紅色的指甲油。最長的那根趾頭纏著一圈膠布。她安靜地伏案做著習題,桌下十個腳趾卻異常活躍,好像十個不安分的小人兒,一會兒翹起或張開,一會兒攢緊或窩住——這是她的習慣動作,因為她就讀的是怡蓮芭蕾舞學校;如果雙手空閑下來她會下意識地去揉腳,或將腳背掰得更弓。

學習芭蕾舞的初衷並非是她的愛好,而是她的心髒先天就很虛弱,父母希望通過係統的舞蹈訓練對她心髒有好處。

爸爸為了讓她隨時隨地練習基本功把房間多餘的家具都撤去,在牆上裝了不鏽鋼的把杆,還挪進來一個又高又大的穿衣鏡。她總覺得這個穿衣鏡來自中世紀某個古堡的小姐閨房——有著又寬又厚、色調暗沉的木紋邊框和雕花支架,在這個色彩豔麗、充滿布偶玩具的現代少女房間裏,顯得十分古怪。

有時候她在鏡子前連續做Pirouette(單腿旋轉)時會產生一種悠遠隔世的恍惚感。

現在,又把古色古香的楠木椅子搬進房間,兩者便是相映成趣了。

也許從小學習芭蕾讓她形成高貴典雅的氣質,也許受父母的影響讓她有著從容冷靜的外表,還有莊嚴肅穆的古塔小區對她的熏染——

古塔小區是郊城一個比較老的小區,早年種植的香樟樹都是古木參天了。小區不大,前後四幢公寓,是五、六十年代水泥磚塊結構。牆麵多處剝落,雨水侵蝕,生滿苔蘚。居民都是上年紀的老人,多半是退休幹部或教師。幾十年前他們算得上是郊城的精英階層,他們的子女都住進現代的高檔住宅區,這裏隻留老人獨守空巢。

王采予很早就發現自己是小區裏唯一的學生。

小區綠蔭森森又暮氣沉沉。最近在黃昏偶爾聽到烏鴉的叫聲卻從沒看到烏鴉的影子。小區的老人們都在議論這件怪事,因為像烏鴉這種飛禽在郊城這個南方城市已經絕跡幾十年了。以前郊區農民種玉米時能看到烏鴉飛過城市上空,但隨著農作物的改變這種飛禽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