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姑娘?”柳毅在煙中辨出她的影子,奔向她伸手去拉她——驀地驚恐大叫:“小心!”
時三來應聲抬頭——屋上橫梁挾著熊熊火焰,直直地朝她砸了下來!
柳毅奔近,卻已遲了一步,眼睜睜地看著燃燒的木頭壓在她身上,幸好這條梁也不是太粗。他撲上幫她移開,然後摟著她在地上滾了兩圈,爬起來再拍熄她身上殘餘的火。時三來完全嚇呆了,動也不動任他擺布。
確定她沒事,柳毅惶亂的心定了些,抱起她轉身欲出門,剛一旋身,竟聽得轟的一聲廟門倒塌,躥起的火舌完全封住了他們的出口。
慘了!柳毅心一沉,在濃煙中隻見四處是火,不知往何處衝。隻得旁側有響聲,回過神抱著時三來連閃過兩塊屋頂落下來的火團,接住又險險地避過向他們倒來的木柱,一時力有不繼跌倒在地。黑煙嗆得他呼吸困難,力氣漸失。
時三來嗚咽一聲,醒了過來,張望四處,心神被絕望淹沒。罷了!戰戰兢兢逃了七百年,終究沒逃過這一次……灼傷的皮膚傳來的劇疼使她低頭,卻發現他的雙手傷得更重。他,柳毅?是了,他一直在她身邊。她竟為此感到些許安慰,心中滑過一絲暖意,忍著疼痛將嘶啞的聲音吐出口:“你逃吧。”他怎麼沒逃?
柳毅嗆咳幾下,伏在地麵用力吸了一口殘餘的空氣,振奮起來,翻身再拖起她,“走!我們衝出去!”必須趕在屋子倒塌之前逃出去!
時三來搖頭,“帶著我,出不去的。”她已經放棄了。
打量著四麵的火勢,柳毅選擇了一個方位,抱緊時三來,“別怕,我們會出去的。”是他將她帶上岸的,怎可讓她死在這裏?
時三來虛弱地伏在他肩上,感覺到他抱著她躲過不時襲來的阻礙,拚命向外衝……為什麼?為何硬要帶著一個拖累他的人?到了這種危險的時分,他竟還不放下她逃命。為什麼呢?……她睜眼,看見了他的側臉,幹裂的唇角不覺逸出歎息,神誌隨即陷入模糊……早就知道,他是個怪人……
柳毅一個趔趄,跪跌在地。不,不能讓她死!他掙紮著起身,繼續向前,昏沉的腦海隻剩一個意念:讓她出去!
慘烈的火場外,星月依然清冷,山風吹來灼熱的空氣,拂過他的衣角。他靠在樹陰下,微帶嘲諷的眸子看著屋裏那對男女的掙紮,以絕對旁觀的姿態。不過在他們被火焰吞噬的前一刻,他垂眉微歎,很喜歡烈火焚起時的美麗,可是,看戲剛看出興頭主角就死了多沒趣。所以他抬手一彈,血紅的火焰憑空出現,射向火場!帶著與世無匹的霸氣,燒毀了一切,甚至燒掉了火焰,在火場中衝出一片虛空。
山風撲麵,帶來新鮮的空氣,柳毅抬頭,莫名其妙地見到火場中竟然現出一條通道,沒有半點阻礙,透出它甚至能望見星空!
哪有這麼奇怪的事!他訝異著,卻也沒忘記趕緊抱著時三來從通道衝了出去。直奔到離廟宇二十來丈遠,他才停步,力竭而跌倒在地。顧不得喘息,首先檢查時三來的傷勢,幸好,沒什麼大礙。
鬆了一口氣,柳毅回頭,隻見熊熊的火場仍被嚴實地包圍,哪有什麼通道?那他們是怎麼衝出來的?正奇異間,山神廟在烈火中轟然倒塌。好險!差一點就燒死了!巨大的後怕湧來,使他打了個冷顫。噢,對了,通道被劈開的那一刹,他好似從中看到一個人影在盡頭一閃而逝……這怎麼可能,他眼花了吧,對,一定是煙熏花了眼。
不管這個了,注意力回到時三來身上,柳毅扶起她再次視察。沒有大的燒傷,應該隻是被嗆到吧,伸手到她後背輕拍。
“咳咳咳……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時三來醒了過來,緩緩睜眼,看到的是柳毅微笑的臉,並且感覺到清風的吹拂。怎麼回事,他們……出來了嗎?
“你沒事了吧?”看到她清醒,柳毅完全放下心來,這才感覺到自己的手掌辣痛,身上也有多處傳來刺疼。但心裏是欣喜的,能脫險自是萬幸了。
“嗯。”她坐起身,看著他。見他微笑如昔,眼中照樣閃著平和又快樂的光彩,一如第一次見他時的反應。他身上比自己有更多燒焦之處,灰土灰臉,卻仍是在笑。“為什麼?”她不明白他。
“呃?什麼為什麼?”終於脫險了,正是笑的時候,他一時反應不過她的問題。
有很多個為什麼,她頓了一下,問出最大的疑問:“為什麼,不自己逃?”
“呃?我怎麼可以丟下你先逃呢?”柳毅很理所當然地回答,“打死我也不會丟下你的。”怎麼可能自己一個人逃?真不明白她竟然有這樣的疑問。
“為什麼?”她還是不明白。遇到危險時的逃跟丟不丟下誰有什麼關係?
“呃?什麼為什麼?”怎麼他們的對話在重複?柳毅一頭霧水。
“為什麼,不自己逃?”她再問一次,近乎喃喃自語。她……還是不明白嗬!先前聽那強盜頭子張海怒罵胡光華,說他丟下兄弟逃走是不仁不義,可她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對。逃生是生物固有的反應,跟其他人有什麼關係?
難怪時三來不懂人類共患難的意義。因為在水中世界,食物鏈是絕對的,捕食與被捕食不能逆轉。哪種生物是捕食者,哪種生物隻能逃走或被吃,這些都是天生注定了的。所以能逃便逃,逃不了就是被吃,怎麼會為了不丟下誰而留下來?那隻不過是多一個殉難者而已。這是生存的法則。
嘎?她又問同一句話?柳毅呆愣一下後終於了悟:她是嚇得神誌依然不清,所以才反反複複說著同樣的話。見她神色仍是有些古怪,他擔憂地摸摸她的額,心想她受了那麼大驚嚇,又被火灼傷了,要趕緊下山找個大夫看看才行,遂扶起她道:“時姑娘,我們還是快些下山,再找個地方休息吧。我看這裏未必就安全了,誰知那些匪徒會不會轉回來。”
抬眼看他,時三來點點頭,暫時擱下迷惑,倚著他走下山去。
剛走出十來步——
“嗯哼哼哼哼哼……想走?”混沌的聲音十分低沉,像擂著啞鼓一樣震得心髒不舒服,柳毅和時三來驚慌四顧,卻找不出聲源的方位,竟好像是四方群山一齊開口。
“誰?是誰?”柳毅摟住嚇顫的時三來,揚聲問道。
“哼哼哼……大膽妖孽,燒了我的廟,還想逃嗎?”
這一次他們聽清了,聲音是從身後的廟宇傳來的!驀地旋身看去,卻空無一人,隻有火勢漸熄後留下的焦黑的殘垣斷壁。“到底是誰?你在哪裏?為何不現身?”
又是一陣震耳的低笑,在他們的屏息下,一個巨大的黑影逐漸出現在廢墟之上,在山風的吹拂下身形不斷變幻,顯得詭魅無比。
柳毅上前擋在時三來身前,高聲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心中卻開始有糟糕的感覺——看這東西的體形,絕對不是凡人……
“哼!有眼不識泰山,本神就是這座山的山神!你們燒了我的廟,休想本神饒過你們!”
真的是……預想成真,柳毅呻吟一聲。不會吧?陸上的神仙也這麼容易現身?他實在厭煩了再遇到什麼神什麼仙,而且是這種不分青紅皂白又固執的糊塗神。“山神大人,您實在是冤枉我們了,這座廟不是我們燒的啊!”上天作證,他們是最徹底的受害者!
“我不管!凡人的行為神族不能幹涉,但那個水族精擅入陸界興風作浪,致使我的廟的被燒,本神決不輕饒!書生,把那魚精留下來,本神網開一麵,放你一條生路!”
“喂,這個廟被燒明明不是我們的錯,她上不上岸那些匪徒都會這麼做的。你既身為山神,本就不該讓自己的廟成為藏汙納垢之所,現在反而不分青紅皂白怪罪於人,簡直枉為神仙!”柳毅真的生氣了,即使是神仙也不能這麼強辭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