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嘴!一個小小的凡夫竟敢教訓起本神來!”山神惱羞成怒,他這個廟荒棄好久了,斷了幾年香火,他早就餓得慌。現在被一把火燒光更沒了著落,瞧那個魚精雖然沒什麼法力,但畢竟已成人形,不無小補,打算留下來享用幾年,卻被一個書生指著鼻子罵。一時火起,忘了不得傷害凡人的禁令,張口朝兩人噴去一團黑煙。

哇!快逃!柳毅拉著時三來奔向左方,避過黑煙。山神怒喝,馬上又有一塊大石飛起,擊向他們。柳毅左竄右跳,扯著無措的時三來躲避著山神揮出來的一塊塊石頭。

不遠處的星光下,他隱去氣息立於樹梢,冷冷地注視著柳毅和時三來。然後劍眉微皺,被這種不入流的山怪逼得左支右拙,太丟水族的臉了!遂冷哼一聲,目中精光一閃,無形的仙氣射向時三來。

躲閃得漸漸無力,眼見更大團的黑煙朝他們衝來,柳毅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扯著時三來跳到側旁,摔倒在地上。完了,再來一次他就沒力氣了。

就在這時,時三來身軀猛的一震,一股炙熱的氣流穿胸而過,刹那的昏眩後,失去的法力潮水般湧回全身,甚至更甚於以往。她怔了怔,靈敏的感應瞬間擊過腦海。危險!這是她惟一感覺到的東西。想也不想地,她依照心中惟一的意念,凝起法力,身影一閃——

柳毅望著霎時空蕩蕩的手,萬分驚訝——她……逃了嗎?心一鬆,氣也一懈,眼見又有一塊大石當頭砸來,卻已避無可避。

那小魚精竟然……

即便是“他”也頗為驚訝,他竟失算了!原本想讓她恢複法力去對抗那膽敢蔑視水族的山怪,誰知那魚精恢複了法力便逃逸得無影無蹤!有些掃興,又見到那山怪還在耀武揚威,厭煩地揮揮手。霎時讓那座廟的殘骸連同主人山神一起消失,隻剩平靜的青山頂,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

以人類的視力,當然是看不清其中的變化的。柳毅望著光禿禿的山頂,張大嘴反應不過來,不夠一眨眼的時間,山神和燒毀的山神廟竟倏然不見!有些莫名其妙地四顧,隻見青山在星光的撫慰下沉睡,而微風輕拂,帶來清涼的樹林的味道,哪有半點火災和打鬥的痕跡?柳毅愣愣地低頭,看到了自己燒焦的衣袖,方確定不是在做夢。但……這一切是怎麼回事?而,時三來呢?

轉身張望四周,驀地照見一個人影立於樹梢。黑衣人!柳毅首先的反應是匪徒中的人,但立刻知道自己猜錯了。匪類絕不會有他那樣的氣勢,那種淩睨天下的王者之勢。

他隻是站在那裏,不動亦不語,卻已散發出奪去一切的光彩,使滿天星辰羞於再閃爍。盡管黑暗掩去了他的麵容,但那一點都不重要,他散發出來的外力絕對不是外貌或身份堆砌出來的。天神!這才是他心目中的天神!柳毅完全折服於他的絕世風采之下,敬仰之心頓生。

他懶得再隱身,移出樹影,淡淡地開口:“你同伴逃了。”這對一個人類而言是打擊吧。

啊,多麼美妙的聲音,音質清亮如金玉相叩,聲磁綿淳勝過夜幕的深遠,果然配得上他!柳毅忍不住深深回味,以至好一會兒後才悟到他的話意,“啊?你說時三來?哦,她是逃了。”逃得這麼快,是恢複了法力吧?這讓他欣慰。

說得這麼平靜?他微詫,走進月光下。本來覺得沒意思了,但這書生反應太出他所料,所以他沒有立刻離去。

這下柳毅看清了他的麵容,立時倒吸一口氣:不是人!不是說他的臉有任何怪異之處,隻是人類絕對不可能這麼完美,一定是神仙才配擁有這樣的組合。今生有幸一窺此君風采,三生之幸哪!柳毅朝他拱手為禮:“敢問閣下是哪路神仙。”

能確定他是神仙?這個書生的眼力倒不錯,他說出名字:“敖焱。”

好名字啊!柳毅又一次欽佩萬分,事實上是已不知不覺把屬於他的東西都歸類為好的了。

“你身為凡人,如何進入水界?為何與水族同行?意欲何為?”他隻想知道這些。

“啊,”柳毅搔搔頭,“這個說來話長,不如我們邊走邊聊吧。”這故事又臭又長,一時半刻難以說清,另外他也想早些下山找時三來,在陸上她可不知怎麼辦。

邊走邊……聊?這書生的“建議”不由讓他愣了愣,從沒有人敢這樣跟他說話。這時才覺察到,這書生看他的眼中有敬有慕,卻無半點恐懼!嗯,有意思,好久好久沒有遇到這樣的人了……或許從未遇到過。為此,他可以破例。

“事情是這樣的,要從我上京應試落第開始說起……”

強大的恐懼使她無法思考其他,下意識就逃了。時三來運足法力,瞬間已奔出兩三裏路,恐懼感仍未退,卻有一個名字閃電般打進她的心髒:柳毅!

第一次,她在逃命的中途停了下來。回頭望向那方,可怕的力量和氣勢龐罩了那邊的整片天空,單是望一眼便讓她再退了兩步。

不是那個山神,他的法力尚威脅不了她,而是左近的另外一個存在感,那股力量比她以往所見的任何一個都強,而且深不可測!其質如焚燒一切的烈火,稍微碰觸就會化為灰燼!因為這個,感應力向她提出最高等級的警告,才嚇得她用盡十分法力逃走。

逃的意念在她血液中不斷鼓動,她緩緩後退,卻有另一種意念止住腳步。很陌生的意念,近乎心疼的感受,微弱卻堅持地重複著一個名字:柳毅、柳毅、柳毅……

他……會死嗎?這麼想的刹那,劇烈的痛刺穿她的心!好難受,她摸摸胸口,沒受傷啊,怎麼會如此地痛?

逃與不逃的糾纏使她不可抑地顫抖著,盡管敏銳的感應依然忠實,可是柳毅的生死讓她立在原地。跟以前不一樣了,這種陌生的東西拉住了她。突然間,她倏然明白了為何“不能丟下一個人先逃”的含義,這種沒有道理、不符合生存規則的情緒,她現在竟然也擁有?

不可思議,卻無法抗拒,那不可名狀的心念,讓她硬是停在原地,沒有再動彈。盡管心裏催促著逃,雙腿愣是移動不了。

這個,已經違反她七百多年來信守的天則了……

突然她驚跳起來,近了!那股力量正在向她靠近!狂湧的恐懼再也壓不住,她轉身飛遁。聚起所有的力量疾馳,她什麼也不想,隻是朝前奔,兩邊的景物飛速掠過。驀地——如針般尖銳,柳毅的氣息傳進她的知覺!她頓住,把感覺向後延伸,是的,在那股強大力量的中間,傳來柳毅特有的溫暖氣息。

她的心一顫,接著是狂喜:他沒事了!感覺得到他的生命力一如以往的旺盛!鋪天蓋地的恐懼中,柳毅的氣息竟頑強不絕,緊緊地係著她的腳步。

然後,那股力量似也發覺了她的存在,朝她探來。

逃!前所未有的震懾力蓋過了所有思緒,她隻想逃。這一次定住她的是柳毅的呼喚,他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一聲聲喚著她的名字,帶著惶急和擔憂——原來啊,恢複了法力,不僅可以讓她重新感應危機,也讓她無比靈敏地感受到他的情緒,而這兩種感覺,竟一樣強大……

越來越近了,她汗如雨下,一步步地後退。已經沒有逃不逃的問題了,現在她是不敢逃!因為確切地知道若是那股力量不允許,她絕對是逃不了的。那力量是以往她遭遇過的任何神仙都不能比擬的,深不可測,雖然善惡難辨,可是絕然的霸道中含著不可抵擋的威力,震懾住了她。她癱在原地,不敢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