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2 / 3)

劇院內燈光昏暗,舞台上人影閃動,音樂的和聲竟能讓孩子們安靜。他們甚至不用花力氣去找,就看到了楓堤劇社的老板——楓岸淳的身影。

他正端靠於劇院末端的一隅,隱藏於黑暗間,專注舞台上的每一細微舉動;過肩的長發任意散落於腦後,日本人特有的典型精致五官,加上白皙的膚色及修長的身材,英俊得足以讓小女生尖叫、瘋狂;也常有一些八卦星探不死心地糾纏,更是信誓旦旦地保證,若他加入演藝圈,一定一炮而紅,收入絕對比經營劇社豐盈百倍。

但,楓岸淳對這些提議並無多大興趣。他本身看來就比外表更讓人難以臆測。沒有朋友,更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不在日本大展拳腳,而寧可背井離鄉,選擇海島。日本的文化底蘊絕不輸於海島。

他全神貫注,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身邊的人或事。杜霆鈞輕聲移步過去,想嚇他一跳,看看那張斯文的臉上會起什麼變化。還未完全靠近,楓岸淳的聲音悠然傳來。

“要我為你選個好位子嗎?視覺音響絕佳。付錢的主顧總有特殊的待遇。”今天的他戴上一副無框眼鏡,黑色的發絲半垂遮住臉頰,更顯陰鬱的魅力。

“原來你早注意到了。想嚇你一跳的,現在被嚇到的,好像是我。”杜霆鈞溫文爾雅地微笑,與他一同背靠牆壁。雖然才見過一次麵,但杜霆鈞對這個不同行也不同國的神秘男子存有相當的好感。“文藝人有敏銳的第六感。”楓岸淳嘴裏咬著原子筆,一眨也不眨地注視著舞台,然後用筆在紙上寫一陣子,再在某處重重劃上兩杠。完成後,他才直起身子。與杜霆鈞相近的一百八十厘米的身高給人同樣的壓迫感,而從他身上散發出的一種隱隱威脅性的氣勢是與他的陰鬱氣質完全不相符的,“怎麼樣?在下願為兩位效勞。”

楓岸淳行一個四十五度的紳士禮,完全貴族化的優雅。杜夫人的計劃已進入實施階段,但他的劇本還未起灶開張。起碼得觀察一下兩人的契合度再作決定。他可絕不是收了錢便出賣社員的社長噢。嘿嘿——

“不用了,站著就好。我隻能呆十分鍾的時間。”杜霆鈞環顧四周的環境,感覺空曠也神秘。若非老爸要求,恐怕他這輩子也不會踏進這類場所,“印象中文人都高傲得不屑外行人來玷汙自己的作品。邀請後,就不怕我們看到中途打瞌睡,讓你氣得跳腳?”

“別把我想得太崇高。我們這類人甚至可以為了錢而放棄原則。信不信?”楓岸淳意味深長地優雅一笑,“你對歌劇絲毫不感興趣?”

“不!”杜霆鈞笑得略顯羞澀,“家裏的CD永遠隻有催眠的功效。”若有失眠的狀況發生,隻要一播放所謂的古典音樂,保證不出三分鍾立刻會周公。

“這一點,倒絲毫未遺傳到你父親的好基因。”杜遠華的音樂修養實在非常人所能比,難怪他會痛苦於陷入商界而脫不了身,“催眠?”楓岸淳笑得有點詐,“不錯的利用工具。”

“對啊!若你稱我為音盲也不為過。”未遺傳到父親的好基因,至少遺傳到他的好脾氣,也已經受益匪淺了。

“各有所好!這是天性,誰也無法強求。”楓岸淳的眸中突然閃出些嗜血的光芒,與平常截然不同的光芒。相當危險,但有黑暗與鏡片為之遮擋,所以旁人並未察覺,“既然你父親堅持,那麼,今天就勉為其難地涉獵一二,也許,你會發現些不同之處。”

“你知道我被父親逼迫?”捕捉到一句,他有些好奇。

“這麼說吧。”楓岸淳又恢複高深莫測的笑容,“這場劇目也可算為你準備的。”

“可我不能久呆。”杜霆鈞抱歉地響應,“希望不會辜負了你的辛勞。”

“不會!”楓岸淳答道,“有些事,隻需一秒就能確定。”才閉上唇,突然劇場裏的所有燈光全部熄滅。

一片漆黑,杜霆鈞一時適應不來,有些昏眩,不知身在何處。怎麼回事?停電嗎?

靜默!舞台中央,悠揚的歌聲慢慢響起;沒有音樂陪襯,在黑色的空間裏搖蕩,顯得格外清冷、淒美。一束昏黃的燈光,照在歌者的身上。

一套淺黃色的中世紀的貴族裝,襯著他白皙的皮膚,在燈光的照射下,沿著周身圈出一層朦朧虛幻的光芒;淡青色的披風圍過頸項向後瀉去,直拖到地;及耳的短發完全埋住臉頰,淒迷的眼光直延伸向黑暗。

他半跪於地,懷抱著他那已死去了的心愛的女子,娓婉而悲傷地吟唱出最後的歌曲。

那歌聲,如下了咒符的魔咒。

杜霆鈞被牢牢地釘在原地,移動不了半步。那歌聲,那影子,那由歌者周身散發出的美麗光暈,如潮水般湧向他,籠罩住他,他甚至忘了呼吸,任心隨之擺蕩下沉,呆呆地隨著歌者的引領,走進一個完全失控的陌生世界。

刹那間,杜霆鈞了悟,心生驛動,為他——舞台上的少年。

而楓岸淳,在昏暗的燈暈下不錯過杜霆鈞臉上的每一寸表情變化,嘴角也不覺地露出了悟的微笑。

一秒鍾,的確已足夠。

看來,他可以著手劇情的編寫,也親自導演這場動人的愛情戲碼了。

他瘋了!

杜霆鈞坐在辦公桌前,盯視著一份需要他審批的文件,但文件上的內容,他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一邊從其他部門送來的文件還有好幾份,都是需要立刻審閱,簽署,再循環下去,展開下一步的工作。一整個上午,他的工作效率達到零點。

滿腦子填充的均是那一刻的定影。他的歌聲,他淒迷的眼神,長長的披風一瀉到底的優雅。

他到底是怎麼了?渾渾噩噩間,不能控製心緒,更是煩躁到了坐立不安的境地。這種激蕩著盈滿胸腔的陌生感覺,是他成長到二十八歲以來從未領略過的,而糟糕的,更令他心悸的是,給他這種感覺的,竟是個——男孩?

杜霆鈞深信自己沒有特殊嗜好。絕對沒有!

可,這一切又要如何解釋?

門被輕扣兩下,韓旌旋門而入,又一份文件攤到他麵前。

“這是助理室開會討論後定出的與裴氏合作計劃草稿。我將昨天會議上裴誠光提出的補充意見與我們的意見,結合上次的議案做了整理,重新製作出的合同書。你看一下,按內容再重新估算一遍所需資金的準確數,再寫一份新的可行性報告交於總裁室!明天呈交,可以嗎?”

“噢,好!沒問題。”他了無耐心地隨手翻閱,隻看見黑色的字體在白紙上跳躍。

“你沒有事吧?”看來不太對勁。韓旌細心地在他臉上搜尋。常令人折服的笑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深鎖的眉宇。有什麼煩心事困擾他?一旁的文件堆積如山,他在做什麼?

“沒有!”合上文件扔一邊,“我明天一早會交到你的辦公桌上。一起去吃飯?”他合上眼前的文件站起,懶懶地,意興闌珊。

“吃飯?午休已過了一個小時,你還沒吃嗎?”看一下手表,“秦簡幹什麼去了?竟然沒有提醒你?”

“啊?過了午休了嗎?”杜霆鈞僵硬了一下,又訕訕地坐回。他扯動一下臉皮,算是自嘲。

“冤——冤枉呀。”身後有個聲音細如蚊蚋的女生,正是送另一份文件進來的杜霆鈞專屬秘書——秦簡!她正用著怯弱的聲音為自己爭辯,“我提醒過經理吃飯的。他不願意出去,還叫我外買了一份雞肉套餐。我——我明明放在桌上的,可他碰也沒碰又叫我扔去了垃圾桶。我、我……”秦簡越說越委屈,淚眼汪汪的,泫然欲泣。

“是嗎?”韓旌眯起眼,真不明白,她工作已有兩年了吧,若論涉入社會的經驗也該越積越多,變得更老道些,怎麼仍像閨房小姐般,動不動就掉淚?若非她的工作能力還算強,這種膽小單純的丫頭早就讓他炒回家了。哭!他忍不住再欺負而去,“你說有買,有證據嗎?”

“有!當——當然有!啊——”秦簡突然想起什麼的,驚呼著跌跌撞撞往外衝。

“幹嗎?”他及時地挽住她的臂。又搞什麼?

“我——我不知道。剛進來時好像見清潔員來清理垃圾,我的證據——”

“天!你白癡啊!”他隨口說來,她竟然當真。是不是準備與清理員奮戰,奪回飯盒拿到他麵前以證明清白?

“秦簡,別理他。韓特助跟你開玩笑呢。”杜霆鈞也走去安撫他的秘書。除了內向和過於害羞外,她是相當盡職的女孩。

“謝——謝謝!”瑟縮一下。玩笑?秦簡偷瞄一眼高大的韓旌,不敢確定。心中祈禱,千萬別炒她魷魚就好,要不然,爸媽會罵她沒用的。

“那你怎麼了?”不理會這個腦袋有問題的秘書,韓旌回到杜霆鈞身上,“是不是不舒服?或是發燒了?”

“發燒?”杜霆鈞輕歎口氣,“中邪了還差不多。”

“中邪?”問題更大了,韓旌考慮是否要通知總裁及總裁夫人開一場研討會。

“嗯——沒什麼!隻是有些心煩。”他攤開文件,繼續發呆。似乎隻要一安靜下來,那一刻的迷蒙感便會毫不客氣地襲來,攪得他思緒混亂不堪,連帶腦袋死機。

“難道曹踴權又來找你麻煩?”

學識和能力均優秀的杜霆鈞理所當然地擠下了曹踴權,取代他原本財務經理的位置,使之退居副職。這件事一直讓他耿耿於懷。不知內情的他,總企圖靠背後鏟人的伎倆讓年輕也好脾氣的杜霆鈞下台,以讓自己恢複官職。

“沒有!別擔心我處理同事關係的能力。”公共關係學也是他的強項之一噢。而且,他向來不會在意這些。

“那好吧。”問不出所以然來,恐怕隻有利用下了班後的私人時間,“晚上我們一起喝一杯。現在,秦簡立刻再去買份快餐來,別餓著我們的財政大司,聽明白沒?”

“那麼,楓堤劇社的劇場費可以彙入他們的賬戶嗎?”秦簡乘機道明進辦公室的原本目的,“如果可以的話,請您簽名,我下午就彙出去。”

總裁專屬秘書秦簡持著一張彙款單,放在經理麵前。

楓堤?望著這兩個字,杜霆鈞臉色突然變得蒼白。顫顫地拿起紙,出口的話語成功地止住了正待離去的韓旌的腳步。

“韓旌,你有喜歡過一個人的經驗嗎?”

“喜歡?”韓旌收住步子。難道——

“經理是戀愛了嗎?心神不定,患得患失的情緒。”一定沒有錯。秦簡用羞怯的聲音提出最新假設,同時搬出電影、小說上的情景套用,太合情合理了,“昨天,我拿一份報告書請經理簽署意見,他竟看著發了半天的呆,然後原封不動地還給了我。”

戀愛?兩個男人同時被震住。

韓旌從震驚中回過神,看向快趴上辦公桌的杜霆鈞。他正無意識地把玩著鍵盤,臉上若有所思的神情表明他也困惑於秦簡的說詞,怎麼?瞧他的表情,戀愛了卻不自知?如果是,倒算是喜事一樁。

“杜伯母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喜上眉梢,對她而言,這可是個特大號的驚喜噢!”

天天軟硬兼施地逼兒子結婚,接手總裁之職,別說他們自己,就連旁人聽了,也替他們心急。

韓旌鬆了口氣,他還以為是杜霆鈞的身體狀況出了問題呢,害他擔心了半天。但,兩天前才說過沒有心儀的對象,怎麼突然跑出一個神秘女郎勾去這位真正的單身貴族魂魄?是哪家的女生得此殊榮?

“的確!但這個驚喜似乎太大,隻怕她會受不了。”好半天,杜霆鈞終於回過神。

“怎麼說?”韓旌挑眉。

“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兒子喜歡上了一個男生,她會不會暈過去?”

問題是問自己的,答案不言而喻;更不願看他們的表情,大多數正常人聽到此類消息,通常隻會有一種反應。惡心,然後——嘔吐!

韓旌臉色跟著他一起轉為蒼白。

“男生?”他輕輕咀嚼這兩個字,“我——有沒有聽錯?”

“沒有!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杜霆鈞好心證實。

“是不是近來工作太忙,太大的工作壓力致使一時的情緒混亂,所以……”不對,不對!說到一半,韓旌馬上自己否決了可能性。杜霆鈞才上崗多久?而且,依他的實力,要處理手頭的簡單工作,根本是綽綽有餘,不費吹灰之力。那麼,他所說的話要如何解釋?要不然,請蔣醫師為他做一次全身檢查?看是哪裏出了問題,開幾付藥……

天!這倒底歸類於哪種病症呢?

“可是——可是——”一旁的秦簡露出興奮的眼光,“喜歡一個男生有問題嗎?喜歡是內心最直接的反應,很純,也很美麗,應該沒有性別界線才對。”

“閉嘴!”韓旌怒瞪一眼,恨不得能立刻掐斷她的喉嚨。已經夠亂了,這女人還好死不死地發表愛情言論,滋長詭異氣氛?“這根本不是喜歡!”

這時,身後傳來叩門聲。一個姿態優雅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身後還跟著點頭哈腰的曹踴權。

“杜夫人,請!”他體貼地掃清秦簡這個路障,奉承道。

“喔嗬嗬嗬——”杜夫人嬌俏地移進來,美麗的臉上展著笑容,“我聽見誰說了‘喜歡’這兩個字!告訴我,是不是聖博將有喜事臨門了呢?”

“聽見沒有?總裁夫人在問話呢。”曹踴權不敢對韓旌及杜霆鈞擺譜,隻好衝著秦簡喊,“還不快彙報?”

“我們——”秦簡還來不及交待事情始末,韓旌的大手出其不意地從後伸過,在捂住她的唇的同時,將她整個人包裹入他寬大胸懷。

“沒什麼。”韓旌用很深很沉的聲音解釋,“我們在說……我,喜歡……秦簡的事。”

杜霆鈞呆住,而秦簡,整張俏臉刷地通紅。她——有沒有聽錯?韓特助說——喜歡她?

“噢?是嗎?”杜夫人眼光瞟向不遠處的兒子,可疑的表情哪!“喔嗬嗬嗬……那可真是喜事一樁呀。韓特助有了心上人,那我們的杜經理,您喜歡的人什麼時候才會出現呢?好期待噢。”

摸摸鼻子,杜霆鈞笑得有些尷尬,“謝謝總裁夫人關心!夫人來……有什麼事要交待嗎?”

“對!有件事——明天我和總裁就要起程去英國,評估那邊市場可拓展性。所以,公司裏的資金往來要煩勞杜經理多多費心把關了。若有獨自難以裁決的事,就找韓特助商量。我們的行程大約需要一個月的時間,或再多些。所以——喔嗬嗬嗬——韓特助,杜霆鈞經理,公司就交給你們嘍!”笑得狡詐,說“你們”時,眼光更特意地瞄去兒子身上。哼!別以為不接手總裁位置就拿你沒轍!一個月的時間,她和老公可以好好地散散心去,“對了,還有一件事。楓堤劇社的劇場費暫且緩一緩,別著急付給他們。”

“為什麼?”望一眼手中的彙款單,杜霆鈞問。

“沒什麼。聖博與楓堤出現了些小小糾葛,我不希望這麼快如他們的願。一切,等我和總裁回來後再定奪。”這是楓岸淳的主意,她不過照章辦事而已。難道劇情這麼快就已經開始上演了嗎?

“糾葛隻是私人恩怨吧?假公濟私——”

“這是總裁的決定!”杜夫人怒目一瞪,“有你財務經理置喙的餘地嗎?”嘿嘿,知道總裁的權力了吧?

“就是嘛。”一旁的曹踴權奸笑,“杜夫人別生氣。霆鈞年輕氣盛,有衝撞夫人的地方,我替他道歉。至於夫人交待的事情——放心!隻要有我在一天,一定替您嚴格把關,決不會讓這筆資金流出公司賬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