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八章 遺忘的事(3 / 3)

周圍好多聲音,有一個男人皺著眉,緊緊抱住我在說什麼,有幾個穿白衣服的人跑過來,手上還拿著一個尖尖的東西。我不要他們,我要孝文!他們都是壞人!壞人!隻有孝文對我好,可他不要我了……他也不要我了……

我聽見一個女人在哭喊,聲音好大,好大……

我的手臂一痛,周圍的聲音都不見了……那些人也慢慢走遠了……

“她過了一段很貧窮的日子,三餐不繼是常事。甚至賣過血……”

有一隻手在撫摸我的頭發。

“因為沒錢交房租被房東趕出來。走投無路的時候遇上了笪伯父,被安排進達賢工作。

“他們是怎麼認識的?”

“她差點撞上伯父的車。進達賢以後的事你應該知道了。”

“是啊,她擔任總裁秘書,純粹的花瓶角色,台下其實是總裁情婦。聽說一開始還常被另一位總裁秘書兼情婦欺負。不過她很聰明,兩年後就已經可以獨當一麵,擠走了情敵。再過不久,就爬上了總裁夫人的寶座。”

“聽說她還常參與公司決策……”

“是事實。她沒有高學曆,但很好學,又有野心。她的殺罰決斷、鐵麵無情甚至讓男人也自歎不如。她其實很有才華……”

好一會兒,都沒有人說話。

“你打算……就這樣下去嗎?也許她永遠也好不了。”

又是一陣沉默,撫著我頭發的手停住了。

“你不要笑我癡,笑我傻,我也控製不了自己……”他聲音聽起來好苦。

“我聯係了未果,她說這種案例很典型。心理上受創太深,積累的壓力太多,一旦失去了控製痛苦和壓力的某個關鍵,或是突然再受打擊,就會全麵崩潰。”

“是我,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對她大發雷霆……”接著是低低沉沉的歎息。

“不,是我的錯。對不起,尉恒。”

“別說對不起。未央,我明白你是為我好,不希望我愛上不該愛的女人。隻是,你們都不了解她,你、尉芳、傑尼,還有所有的人都沒有看到她的內心。在內心,她隻是一個沒有安全感,拚命想抓住什麼令自己心安的東西的小女孩罷了……”

“尉恒……”

“她總是被人出賣、被人拋棄、被人玩弄,對人她也許已經沒有信任了。惟一能給她安全感的,隻有金錢了。”

“尉恒,等未果回來再說,她已經是有執業資格的心理醫師了……”

“不,你不明白。心理醫師也許會暫時治好她,但不能永遠消除她心裏的陰影,不能恢複她對生活的信心。”

“難道你能做到這些?”

“也許吧,我總要試試看。”

“別傻了,尉恒。還是交給未果吧,你不是專門研究心理學的,能有什麼辦法?”

“給她愛,給她安全感,我相信這比最高明的心理醫師都有用。”

“你真的要……你瘋了!想想你們的身份,但會引起多大的風波。”

“未央,別用這個勸阻我。”

“就算不在乎身份,別忘了她在外麵的風評多差。”

“她隻是個無辜又脆弱的女人……”

“是,我很同情她,明白她變成這樣是有原因的。可這也改變不了她狡猾、拜金、聲名狼藉的事實。這樣的女人值得你愛嗎?純真可愛的女孩多得是,你為什麼偏要愛一個嫁了三個丈夫的女人呢?”

“我不在乎她是純潔得像一張白紙,還是曆經滄桑,我愛的是她。未央,愛如果有條件就不是愛了。”

“你以為你是十七八歲的純情少男啊?拜托,你已經三十歲了。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要考慮尉芳、傑尼會怎麼想,還有達賢上下,還有外界,報刊雜誌怎麼說,這些你都不在乎嗎?”

好一陣,沒有任何聲音。那隻手把我的發絲繞在手指上又放開。

“你真是固執!”另一個聲音很懊惱,“真不明白你究竟愛上她什麼?她是很美,可比她美的女人也多得是。”

“她轉著眼珠想詭計時,樣子可愛極了;她聰明,讓人覺得和她鬥智,一點也不乏味;她對金錢的追逐那麼執著,而且從來不掩飾;她虛偽,端莊、友善、嬌媚都是偽裝的,可是不經意間,就會流露出善良、純真的天性。她是個好女人,隻是沒有人能讓她成為好女人,現實逼得她不得不變成一個壞女人。”

“你是同情她。”

“不,如果不是知道她的身世,我根本不會同情她。可是在知道她的身世之前,我就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住了。”

我的鼻子有些發酸。

“算了,你中了毒了。我勸你也沒用,你打算怎麼辦?”

“也許把公司交給尉芳,我回美國去。”

“尉芳肯嗎?她可是最討厭她的。”

“我會說服她的。”

“別硬來。需要我幫忙就說一聲。”

“謝謝。”

“朋友嘛,謝什麼。”

眼淚涼涼的,淚水順著眼角流到枕頭上。

“她哭了,她流淚了。小如,你醒了嗎?”我聽出這是笪尉恒的聲音。

“也許是在做夢。”

是啊,做夢,好長好長的夢。我緊閉著眼,默默地流淚。

我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夢見了好多已經。我夢見了爸爸,夢見了他把我當小公主一樣地寵著,夢見他那麼慈祥地愛著我,可是突然又變了臉,說我不是他的親生女兒,夢見他為一百萬把我賣了……

我還夢見了王老板,夢見他打我,咬我,夢見我痛得慘叫;夢見王老板死去,我一點也不傷心,我好高興我成了寡婦……

我夢見了明光,他用中古機車載著我去便利店上班,夢見悶熱的天氣,我們擠在鐵皮屋的行軍床上;夢見他挽著另一個女孩的手走了,那個女孩叫我不要勾引她的未婚夫……

我夢見了我在垃圾桶裏找吃的,我夢見房東把我裝衣服的包扔到街上,我夢見針管抽走了我身上紅紅的血後,我手裏捏著賣血的錢,在街上搖搖晃晃地走,想找個地方買點東西吃,後來,被一輛車撞倒了……

笪頌賢,我也夢見了他。他帶我回公司,給我工作,幫我打官司,要回了王老板和孝文的錢。我還夢見了餘麗娜,她總是背著笪頌賢欺負我,可是後來我趕跑了她,讓笪頌賢甩了她,娶了我。笪頌賢說過要給我很多錢,可他隻給我兩千萬和一輛車……

還有尉恒、尉芳、傑尼、雷未央……我夢見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事。

好長的夢!原來我忘了的事都藏在夢裏。

我起身下了床,沙發上睡著一個人,是笪尉恒。我俯身看著他,他瘦了,眼睛底下有淡淡的青影。

他的眼睛動了動了,突然睜開了,我嚇得後退一步。

“你醒了?睡飽了嗎?有沒有哪裏不舒服?”他急忙坐起來,拉住我的手問。

我搖搖頭不說話。

“肚子餓不餓?”

我點點頭。

“想吃什麼?我去買。”他穿上外套。

我偏著頭看他,他的眼裏有真誠的關心。我的眼眶有些發熱。

“怎麼不說話?想吃什麼?我叫家裏的廚師做也可以。”他溫柔地用手指梳梳我的頭發。

“麥當勞。”我生怕自己會流下眼淚,飛快地說。

“麥當勞?”他張大了眼睛,“好,好吧,我去買。你乖乖地等我。”說著轉身走出門。

我籲口氣,坐在沙發上。門一開,他又走了進來。看我一臉驚訝,他微笑著解釋:“我叫護士去買了。我不放心,還是留在這兒陪你。”

我看著他坐在沙發上,坐在我身邊,聽著他東拉西扯地和我說話,雖然我根本不開口,他就一個人說。我慢慢地傾倒身子,倒在他懷裏,閉上眼。

“給我講故事好嗎?”

“從前有一個漁夫……”

“我不要聽漁夫和金魚的故事,那是爸爸講的。”

“從前有一位王後……”

“我不聽白雪公主。”因為我就是邪惡的王後,失去了魔鏡的可憐王後。

“那你要聽什麼?”

“講‘貴婦的麵紗’。”

“在墨西哥的原始叢林裏……”

我默默地聽著,聽著他低沉醇厚的嗓音,聞著他身上好聞的男人氣息,感覺他身上傳來的溫暖。就讓我貪戀一分鍾吧,多一分鍾,再多一分鍾……直到我聽完所有的故事,直到這一刻的回憶足夠我今後慢慢回味,陪伴我注定狐獨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