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她竟會如此不安?難道師父真的會發生什麼事嗎?
久經奔波之苦,別說有車坐,就算是用兩條腿走,妙清也不會叫苦。不像幾個師妹,坐了半天車,就大喊吃不消。入夜時,終於趕到小鎮上。聽說她們是玄冥觀中的道姑,已經打烊的小客棧的店小二才肯放她們進去,可瞧見她們人多又犯起難來。
“一間房怎麼夠呢?你也瞧見了,咱們師姐妹七個人,你總不會讓咱們擠在一張床上吧?”璞玉瞪著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雖是帶著三分怒氣卻仍是讓店小二瞧得直吞口水,“不如你去和哪位客人說說,讓他們勻出兩間房來給我們。”衝著麵露難色的店小二嬌滴滴地笑著,璞玉又做出一副可憐相,“咱們坐了一天的車,又累又餓,真的是想好好睡一覺再吃頓熱的……”
“璞玉!”妙清搖頭,轉向店小二道:“夜這麼深了,想是灶火已熄,還是不要打擾人家得好。咱們包袱裏還有些幹糧,麻煩給我們一壺水好了。”
“師姐!什麼叫麻煩?咱們可是在照顧他們生意。再說我也是為了大家好啊!”璞玉氣呼呼的,越想越覺得妙清是故意為難她,“你若是怪我今個兒說的話,盡管明說,犯不著這樣。”
妙清皺起眉,耐著性子道:“你說了什麼,師姐根本就沒放在心上,你也不必再提。”
“不必再提?!就怕我不提,有人心裏不舒服,要在暗地裏使壞害我!”
“你……”妙清氣得說不出話來。
突聽有人在樓上喊了一聲,除了三分怒意還有七分的不悅,“哪個在下麵大呼小叫的?擾了我家公子的好夢,你們擔待得起嗎?”
抬頭看去,隻見二樓欄杆前一個漢子抱肩而立,方正的臉上盈滿怒意。
見有人出來,璞玉忘了吵嘴,忙道:“這位施主,咱們投店晚了,店裏房間不夠,還麻煩你們勻間房好嗎?”
壯漢掀了掀眉毛,古怪地瞧著璞玉,忽然道:“我家公子要休息,你們要吵就外麵吵去!”
“呀!你這人怎麼這樣啊?”璞玉來了氣,仰著頭剛要說話,就聽“吱呀”一聲,又有一個白衣男子從房裏走出來,瞧著倒是比那漢子斯文許多,應該是個好說話的主兒吧?“這位公子,可要好好管管你的手下。哪有人像他這麼沒禮貌的!”
白衣男子一怔,笑了,“這位小師父誤會了,我家公子在房中。”
璞玉臉上一紅,還要說話,妙清已扯住她,“打擾幾位休息,真是不好意思。咱們也知夜深了,斷不會再擾各位清靜。二位請回去歇著吧!”
白衣男子一笑,正要回房,卻聽房裏一個聲音淡淡道:“你們兩個把房間讓給各位師父好了。”
“是,公子。”白衣男子目光一閃,衝著她們笑笑,自去房裏收拾東西。
那壯漢卻瞪著璞玉,“我家公子喜歡清靜,你們可別又像麻雀似的嘰嘰喳喳的。”
璞玉揚起眉,轉念一想又笑起來,轉身衝著妙清得意洋洋地道:“要不是我,哪來的房間呢?呀!糟了,咱們七個人,可隻有三間房啊,兩人一張床,可還差一個人呢!師姐,你看這可怎麼辦啊?”
聽得出她話裏的意思,妙清也隻搖搖頭,“你們去歇著吧!”
璞玉一笑,走幾步又轉身回來拿了裝幹糧的包袱,“小二,你可得多給我師姐倒點開水喝,要不然這又冷又餓的怎麼睡得著呢?”說完便笑嘻嘻地跑掉。
妙清卻隻搖頭苦笑,“咱們的車夫要照顧馬車,還要請小二哥多送一床被子去馬房,再燙壺好酒給他。多謝了。”遞上碎銀,妙清看著店小二離去,默默坐回桌前。
廳裏靜悄悄的,二樓偶有微聲,也轉瞬即逝。客房大多熄了燈,隻有正對著她的那間房還亮著燈。燈光昏然,在暗夜裏燃著溫暖。
妙清伏在桌上,雖然疲倦,卻未曾真的睡熟。隱約聽得簫聲,宛若輕風拂過竹葉,吹過樺林,竟覺出一種壯誌未酬、英雄失意的悲愴淒涼之意。恍惚中又似重回雁門,身處塞外荒漠,漫天黃沙轉眼卻又化作鋪天蓋地的白雪。狂風呼嘯,雪片如羽,而她,卻是孤零零一個人站在這空蕩蕩的天地之間,彷徨若失……淚眼模糊,紛飛雪中現出翩然欲去的白影,那清逸如竹、飄然若雲的背影。她癡癡傻傻地瞧著,在那身影遠去之時驚惶急叫:“師父——”
乍然驚醒,竟仍是一片空寂,仿佛那簫聲真隻是存在於她的夢中,“原來是夢。”她喘息著,才覺頰上微涼,竟然真的流了淚。苦笑著拭去頰上清淚,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似乎一直未曾熄過的燈光上。莫非那吹簫之人就是那房中人?正想著,那燈突地熄了,桌上昏暗的油燈也晃了晃,“撲”的一聲滅了,廳裏便陷入一片黑暗。妙清呆了一呆,也不去摸店小二臨去時留在桌邊的火石,就在黑暗中坐了一夜。
天未大亮,妙清就要起程。璞玉有心反對,但見妙清冷著一張臉,幾個師姐又不幫腔,也不好多說什麼。
天色朦朧,雪色清冷。到了馬房,就見那車夫靠著車轅,一雙眼隻盯著旁邊的馬車。昨個夜裏天暗,未曾細看,今早瞧清了才知那馬車的氣派與華麗。別說那漆著金漆、垂著流蘇、繪著圖騰的車廂,就是那拉車的兩匹馬也是千裏挑一的良駒,難怪那老實的車夫直瞧得眼紅。
瞧見守在車旁的壯漢,妙清含笑頷首,璞玉卻不禁上前對那馬車嘖嘖有聲,又笑那漢子,“咱們又不是強盜,還會搶了你的不成?哪兒用得著那麼緊張呢?”
那漢子皺眉,也不瞧她,徑直走到妙清跟前,“我家公子叫我轉告師父。說是鄉野小店,未曾料到竟遇著知音,也沒帶什麼好東西,這支簫就贈予師父做個見麵禮。”
不光是璞玉瞪大了眼,就連妙清也感驚訝,一時無法開口。等到那漢子把那管湘妃竹製的長簫塞到她手上,才驚覺道:“能聽公子雅樂,已是三生有幸,貧道不敢再受公子禮物,還請……”
“師父是瞧不起我?”車裏傳出的聲音分明是帶著笑,聲調卻是平淡如水。就因這樣的平淡,不一樣的聲音也覺出三分相似。
“貧道不敢,隻是貧道不諳樂理,隻怕有辱這支竹簫。”
“不諳樂理?”聲音帶了幾分驚訝,卻隨即大笑出聲,“你聽聽,張生,解我簫聲,知我心意者竟是個不懂樂理的道姑……”
寒風拂過,錦簾微動,流蘇下晃過一抹明黃。
妙清心中一動。突聽一聲清叱,那馬車竟長駛出門。手中拿著竹簫,聽著遠去的笑聲,妙清隻模糊地想著師父可不會這樣笑。
那頭璞玉已冷笑出聲,“師姐到底要不要上車啊?莫非見了這知音人就忘了師父嗎?”
妙清雖然淡然,聽了這話也不禁變色,怔了半晌,轉過身卻是什麼都沒說。她自覺心胸坦蕩,無愧於心,卻沒料到她的沉默看在有心人眼中根本就是心虛,以致釀出一場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