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長放心,這事兒小人辦得是幹淨利落,絕不會有人疑心到咱們的頭上。”
剛聽了個頭,妙清心裏就打起鼓,想走卻又放不下。
裏麵靜了會兒,就聽見無名的聲音:“剩下的東西呢?”
“在這兒。您老人家放心,這藥我是按您的吩咐下的分量,城裏每口水井我都下了,保證不出兩個時辰就有效果。”
“嗯,這差事你辦得不錯,我自會讓林大人好好獎賞你。”無名端起茶杯舉了舉杯。
王大郎知道是送客的意思,忙端起桌上還沒喝的茶,喜滋滋地呷上一口,“小的這就告辭了。”放下茶杯,施了一禮,轉身要走時卻突覺頭暈眼花,腳下軟軟地邁不開步,心口惡心要吐又什麼都吐不出來,“我這是怎麼了……”猛然轉身,王大郎指著無名,一臉驚懼,“你、你在茶裏下了毒!你這妖道——我跟你拚了!”王大郎蹌踉著腳步撲上去,卻被無名閃身避開,一個沒站穩已跌在地上。
“你早該知道做這種事的人通常是沒什麼好下場的。”無名看著他在地上抽搐,麵容扭曲,七竅流血,臉上卻是一點表情都沒有。他淡淡地一歎,卻突聽門外一聲微響,卻是妙清驚惶之下發出聲音。
妙清要轉身逃掉,門卻已經開了。無名瞧見她麵色微變,在她沒反應前已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扯進房裏。驚魂未定就瞥見王大郎的屍體,妙清大駭,猛搖著頭後退卻一頭撞進無名懷裏。她不禁發出一聲驚叫,轉身看著無名麵無表情的臉。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師父現在已是道教之尊,又得皇上恩寵,為什麼還要做這種可怕的事?他究竟還要什麼啊?!
看著她又驚又懼的表情,無名的心痛了一下,好像有人拿針在他的心上紮了一下又迅速縮回,但臉上卻仍是木然,“你真不該跑到這的。”
“是嗬!人不該知道太多秘密的。”忍不住再看一眼那具可怕的屍體,妙清閉上眼,聲音裏充滿了哀傷與怨氣,“現在我也知道了你的秘密,你要怎麼樣?也殺了我嗎?”
“你知道我不會殺你!”原本平淡的聲調多了些躁怒,“我該拿你怎麼辦?你以前不是這樣子的,怎麼這些日子來卻總是和我作對呢?”
“師父覺得我在和你作對嗎?”忍不住痛啊!如果真的要和他作對,事情可能比現在還好些吧?她隻恨自己為什麼竟是無法控製自己的心,明知道他的心裏沒有自己卻是要不回那早已放在他身上的心。英王說得不錯,她的心裏有師父;潤玉說得也沒錯,師父是不要她的……就算是此時此刻,在師父眼裏,她也不過是在和他作對嗬!“我倒希望自己有和你作對,從你要在華山腳下建玄冥觀就該開始。不讓你招女弟子,不讓你喜歡瓊玉,甚至不讓你下山不讓你進京——至少,至少我的心不會像現在這樣痛!”
沉默,除了沉默還是沉默。無名看著她流淚的雙眼,真不知自己還能說什麼。他從沒想讓她痛苦,她在他心中,始終是一種特別的存在。每次看到她,都會在她身上找到少年時期猶存著一絲溫情、一絲人性的他的影子。如果說,他還覺得這世上還有什麼是美好的,那就是她了。就因為不想玷汙了那份美好,才會有瓊玉的存在。瓊玉是可以與他一同存活在地獄的女人,而妙清則是他生命中全部的光與熱。但是命運卻注定了她因他而傷痛,而他卻無法挽回——是不想挽回吧!但兩者之間又有什麼差別呢?終究是會讓她傷痛。
沉默的擁抱,是從未有過的親密舉動。原來他的懷抱也是這樣溫暖。她的心竟也可以與他的心這樣貼近,一齊跳動和著奇妙的節拍。
“你放心,那些藥的分量不多,隻要治療及時,不會出人命的。”低柔的聲音讓妙清打了個冷戰。不會出人命?這就是他要對她說的嗎?是保證還是要堵住她的嘴?目光掃過地上的屍體,妙清隻能哀傷地合上眼,任自己陷入那種無力、無奈、無助的迷霧中。
一場瘟疫突然而猛烈地襲來。
就算是城裏身體最硬朗的漢子也手腳發軟,體虛盜汗,惡心欲吐,拉稀拉到脫力,隻能躺在床上動也不能動。開始隻以為是腹瀉也不當回事,但拖了兩天不見好轉去看大夫時才發現原本冷清的藥鋪已人滿為患。各種各樣能解毒清火的藥漲了一倍還不止。這頭哭爹罵娘地罵著黑心的店家,那頭咬牙往外掏銀子。有些買不起的就隻能回家躺著,反正這病來得凶卻也不見得會死人,說不定過個兩天就好了。
可又過了兩天,先是城東的一個老太太突然死了;接著屠夫王老三也死了,撇下半死不活的寡婦哭天喊地的;賣燒餅的老張扔下兩個半大的娃娃,兩腿一蹬也去了……不過一天的工夫,少說死了四五個。這下,所有的人都慌了神,就算是砸鍋賣鐵、傾家蕩產也得買藥治病啊!誰知到了藥鋪才知道那些看了病買了藥的財主竟也沒見好,幸災樂禍的同時更是怕得要死。一夜之間,整個京城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中。
京城裏,名醫雲集,竟無一人看得出這究竟是什麼病,甚至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最後皇上派了禦醫竟也是無能為力。正在絕望之際,人們突然發現昨個兒病得要死要活的乞兒又活蹦亂跳地出現在街頭,才知道玄冥觀的元一真人果真是精通醫術,竟連無人能治的瘟疫也能治好。一時間,滿城的人蜂擁而至,就算走不動的人也讓人抬了來,把個玄冥觀圍得裏三層外三層。
元一真人倒真是慈悲,不單是贈醫施藥,還設了粥鋪送白饅頭。對窮苦百姓好得沒話說,就算是那些個大財主捧了黃燦燦的金元寶放在他跟前,他先瞧的也準是沒錢沒勢苦哈哈的老百姓。於是,“活神仙”的名聲不脛而走,日後凡是有人提起元一真人也總是畢恭畢敬地稱一聲“無名仙師”。就連仙師跟前那個看不得人受苦、時不時流淚的妙清師父也成了“活菩薩”,哪還管什麼仙佛不同家。
“你覺不覺得這事有些蹊蹺?”龍昊禎躺在床上,一臉病容。
“王爺還是先吃了藥吧,這是玄冥觀的小道姑挨家挨戶分送的,應該管用。”
“來的是妙清?”見張生沒應聲,他又笑了,“是我糊塗了,現在她在她師父身邊,哪有閑工夫來管我這個外人呢?”笑容裏多了一絲苦澀,他平聲問:“外麵怎麼樣?除了那幾個還有病死的嗎?”
“王爺放心,這次多虧了無名仙師,京中疫情已得到控製。”
“就是因為他,我才放不下心。”因張生的話,龍昊禎更顯煩悶,“你有沒有想過,這好端端的怎麼單京城裏鬧起了瘟疫?還有,這滿城的大夫,甚至禦醫都沒了法子,偏他一個道士藥到病除。什麼瘟疫,竟一帖藥就見效了!我思前想後,這次的事,就隻有他獲利最多。”
張生想想道:“現在京中人人都知玄冥觀中有個無名仙師,甚至還有人稱他是再生父母,供奉生死牌位,如果這樣下去,他就真的是名副其實的國師了。”
“皇兄封他做道教掌教,又與國師有什麼分別呢?要不是因為母後供奉菩薩,不願道教獨尊,還不早就直接賞了國師的頭銜?不行,張生,你叫人備馬,我要立刻進宮。”
“王爺,您這會兒去不好吧!”張生勸道,“前些日子因為福王的事,皇上已經大為不悅。何況這次是諫恩寵正隆的無名仙師。”
握住床沿,龍昊禎挑起眉,清秀的臉上浮上一絲冷笑,“現在管不了那麼多了,皇兄要是仍不信我,也就隨他去想吧!”這算什麼世界?他自認光明磊落,心胸坦蕩,所作所為無一不是為聖朝、為百姓、為他那個不知好歹的兄長,可偏偏是他一心效忠、守護的人卻認定他是心懷不軌的小人。他們,可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嗬!
一場瘟疫,雖然已隨風散去,但京中終是不複往日的繁華。穿過略顯蕭條的長街,竟有那麼一瞬認不出這是當日緩緩走過的繁華街市。但這一場成了百姓噩夢的瘟疫,似乎對皇宮大內並未造成多大影響。依舊華美的宮殿,拂過臉頰的春風,四月暖陽裏浮動著柳絮飛花的輕媚,就連那銅鈴聲都少了幾分沉悶,添了幾許悅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