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歲進壽王府,從一個小小的夫人到被立妃封後再成為皇太後,三十年的榮華富貴,她可算是天底下最幸運、最幸福的女人。可是看著麵前一群正值青春年華、美豔動人的女人,心裏禁不住要感歎似水流年。曾幾何時,她也曾這樣美麗過,千種嫵媚、萬種風情,吸引無數豔羨與嫉妒的目光和先帝如火的愛寵。而那一切,如今想來竟恍惚得如一場春夢——那樣不真切……
目光落在素衣女子沉靜如水的麵容上,李太後微微笑了。她不知道昊禎為什麼會喜歡上這樣一個早過適婚之齡的平凡女子,但看昊禎看她的那種眼神,真的是對她動了真心吧?這樣想就對她卑微的身世多了幾分寬容,甚至伸出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要把哀家看做是太後,就當做是一個可親的老人,一個和善的長輩好了。”
老人?!這世上有這麼美麗的老人嗎?妙清模糊地想著,雖然心裏早有準備,但真正看到這位可算是久仰大名的太後時,她還是不可避免地緊張。這樣美麗的人,這樣慈善的笑,怎麼會是一個陰狠毒辣、殘忍無情的人呢?還是這笑不過是一張精心描畫的麵具?更可笑的是,她不知道她正對著笑的這個人竟是可能引她渡往鬼域的勾魂使者。
“不要怕,皇後雖然不善言笑,卻是個性子好的人。至於那些個……你不用理會她們的!”以為妙清的沉默是因為膽怯,李太後揚眉瞧著環立四周的美貌嬪妃,淡淡道:“你們也都下去吧!這兒不用你們侍候了。”等眾人散去,才挽著陳皇後與妙清的手笑道:“現在可好,這邊隻有咱們娘兒三個,倒可說些體己話……皇後,你也別隻抿著嘴笑,那幫子小妖精走了,還有什麼話不好說的!”
“媳婦遵旨。”陳皇後溫然一笑,伸手拉住妙清的手,隨手褪下手中的玉鐲子,“這個就送給妹子做個見麵禮。日後都是一家人了,還要妹子多體諒我這個嫂子才是。”
暈!妙清是知道英王向太後提出立她為王妃的事兒,可照常理來說,這個眼中隻有權勢富貴的太後不是該百般阻撓、拒不接納、徹底鄙夷她才是嗎?
看出妙清遲疑的神色,李太後微微一笑,“哀家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既然昊禎一心對你,不管你的出身如何,都是哀家疼愛的兒媳。”
“太後……很疼王爺。”
“為人父母當然是疼愛子女。哀家隻有皇上和昊禎這兩個孩兒。手心、手背都是肉,自然不會偏疼了哪個。就算你和皇後,哀家也會一視同仁。”
“隻要是娘,就會對自己的孩子很好嗎?如果我娘還活著的話,一定也會對我很好吧!”哀然的語氣、淒涼的神情觸動了太後的心。
“好孩子,快別傷心了。十月懷胎辛辛苦苦地生下來,你是你娘的血和肉,是她生命的延續,她又怎麼會不疼你呢?就算為你做任何事,她都肯的。”
“是嗎?”妙清慢慢抬起頭,眼中流出複雜的情緒,“一個母親,為了自己的孩子,也可以傷害別人,做很壞、很壞的事嗎?”
身子一僵,太後臉上的笑像冰一樣凝凍。是昊禎告訴了她什麼嗎?她還以為那些事會埋在昊禎心裏成為永不為人知的秘密。
沉默中,空氣也變得詭異地凝滯。皇後的心緊作一團,看著相互對視的兩個人,正要笑著打圓場。
太後突然扭過頭去,慢慢開口:“你說得不錯!為了自己的孩子,別說是傷害別人,就算是犧牲自己都在所不惜……人神共憤,天理不容又怎麼樣?再多的禮教條規也不過是一堆沒用的廢紙!良心、道德比不上一張可愛的笑臉,敵不過一聲甜膩的撒嬌……你現在沒有做母親,不會理解一個母親的心。但有一天,當你成為一個母親,你會明白我所說的話。”
“是嗎?”究竟是為了孩子還是為了自己那不可抑製的欲望?妙清定定地看著她,耳邊聽見皇後近乎急促的笑聲——
“說起孩子,昨個兒阿平才是可笑呢……”
目光遠遠地越過眾人,禁不住要去看亭中的女子。看她穿上素雅的宮裝,簪上碧玉簪子,整個人清新得像春天的第一抹綠意。但那樣春風拂麵般的笑顏究竟是出自她的本心還是因為無名的授意呢?雖然因張生的擅作主張而暴跳如雷,卻仍然無法控製自己的猜疑。
無名對妙清說了什麼?是否已坦白承認自己就是如妃之子?妙清入宮是否無名的小小計謀?究竟有何居心?難道竟是要……
龍昊禎的憂慮落入飲酒賞舞的皇帝眼中,不覺勾起一絲曖昧的笑,“沒想到昊禎你倒真是個多情種子。”
“皇兄取笑了。”
“是取笑嗎?你放著滿朝重臣權貴家中的千金小姐不要,偏要娶一個平凡無奇的村女,難道還不是多情嗎?”
瞧著皇帝的眼色,龍昊禎略一遲疑,終於道:“昊禎不敢欺瞞皇上,妙清她實是玄冥觀的道姑。”“是嗎?”語氣淡淡的,不見驚訝之色。
龍昊禎立刻知道自己這一寶是押對了,心中唏噓。
“朕早就聽說元一真人手下有一群美貌如花的道姑……不知皇弟你是不是挑花了眼呢?”
刻意壓低的聲音讓龍昊禎皺眉,“臣弟是真心喜歡妙清,還望皇兄成全。”
皇上一笑,也不在意。忽又道:“朕聽說那些道姑個個精通內媚之術,可是真的?算了算了,喝酒!喝酒……”
龍昊禎舉舉杯,臉上卻沒有一絲笑意。忽聽遠處一陣喧囂,待他趕到亭中,卻見幾個侍衛在階下按住一人,竟是太後身邊的太監總管何連長。
“太後!您相信老奴,那個元一真人真的是會妖術——他會迷惑皇上,加害太後……”
“住口!”太後渾身發顫。
身邊皇後神情慌張,“母後莫要生氣,何總管也不過是說個民間笑話。何必動氣呢?何公公,你還不住口!平日看你是個懂事的,今個兒怎麼竟讓太後這般生氣?”
聽明白了,龍昊禎反倒靜了下來。看著一旁安靜得像是什麼都聽不到、淡漠得似在看一場事不關己的鬧劇的妙清,他心裏像突然燃了一把火,燒燎得難受。
“是哀家太寵你,你才敢這樣無禮放肆!你們還站在那做什麼?還不快把這個忤逆犯上的奴才給哀家拖下去!”太後的手不易察覺地微微顫抖著。
何連長也不叫了,也不拾被打落的帽子,隻仰著一顆花白的頭顱,竟是沉默而安靜地看著太後,直到太後扭過頭去,才靜靜地磕了個頭,任侍衛押了下去。
妙清冷眼旁觀,安靜得像不存在。突然被龍昊禎抓住,她驀然抬頭,一雙眼清冷如夜,沒有半絲情緒。
“跟我來!”龍昊禎把她扯到角落,“這樣清澈的一雙眼……可你的心是怎樣?你為什麼進宮?無名要你做什麼?為什麼不說話?回答我!”
妙清沉默地看著他,用空洞的聲音回答他:“我不明白王爺說什麼。”
“不明白?!妙清,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我也知道你聽得懂。”黑亮的眼籠上哀傷,“我隻希望你做任何事之前先想想我——想想我怎樣對你,想想我母後怎樣對你……”
“王爺以為我要做什麼?如果王爺疑心我,那不如讓我走好了。”這是她的真心話,如果她此時走了或許也是件好事吧?她是一具失了心的木偶,無法控製自己,就算是明知自己所做的事是錯誤是罪過也沒法停止。
“我不會讓你現在就走。”那樣深的痛苦是她曾經在鏡中水麵的倒映中見過的,為什麼明知錯,卻無法停止?“妙清,求你——求你不要讓我賭輸了!”
暮色降臨,妙清看著麵前連綿而去的紅燈,覺得自己是身處銀河之畔。那一盞盞燈就是王母手中玉梳所化的星辰,閃爍著耀眼的光。仙境亦不過如此吧?飄嫋的香於薄紗絲綢中細細抖落,熟悉而又陌生……那是來自那幅畫卷,那個擁著世上無雙美貌的女子,那抹魅惑世人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