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七章(3 / 3)

“……”妙清看了她一眼,轉身出去叫人。

“你說!哀家到底有沒有去過冷宮?沒有?!不可能!你們騙我!你們都在騙我……”推倒戰戰兢兢的小宮女,她隻覺得一陣頭暈。

妙清不動聲色地扶住她,淡淡道:“太後是太倦了,才會做夢。”

“做夢?!”怎麼可能是做夢?隻要她一閉上眼,那張臉就會在眼前晃動,那個聲音就在腦中回響——那麼真切,怎麼可能是夢?她軟軟地跌坐在床上,忽然又受驚似的起身,“那個是什麼香?”

“那香——”聞言頓了一下,妙清的聲音有些沙啞,“回太後,那是來自異域的奇香,據說能有寧心靜氣的功效,可使人神清氣爽。是民女看太後疲倦,才擅作主張叫人燃上。若是太後聞不慣,我馬上叫人換了。”

“不用了,難得你一片孝心。”看著香爐散出的嫋嫋香煙,太後有些恍惚,突然緊緊抓住妙清的手臂,“哀家真的沒去過冷宮?”

妙清看著她慢慢地搖頭,極其平靜地說:“沒有,太後哪兒都沒有去過。”

“真的沒有……”太後慢慢倒下,倦極地合上眼,模糊聽得一聲低沉的歎息。

“太後撞鬼了!”

是從誰的嘴裏聽來這句話?又轉身告訴了誰?流言的傳播總是以無人詳悉的情形迅速散播。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千傳萬地遍布整個皇宮。直到驚動皇上、王爺以及那個慣會除妖除魔的元一真人。

慈頤宮,原本是皇宮裏最寧靜的一處宮院,現在卻嘈雜有如鬧市。時而驚叫、時而大笑、時而癡看、時而痛哭——誰還能看得出那像隻貓樣在屋子裏亂躥的女人就是那個雍容華貴、慈藹溫善的李太後呢?

呆呆站在門前,兩兄弟不知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而皇上身後的小太監張著嘴,那一聲“皇上駕到”愣是沒喊出來。直到太後突然扭身衝向他們被攔下,那一群左攔右堵的太監、宮女才遲鈍地跪了一地。而李太後卻似受驚地跳開,遠遠地躲在柱子後。

“好多好多人……萍妃,你也來了嗎?好啊,連你這小賤人也敢跟哀家作對!啊——別過來!別過來……放開我!放開我……”

“母後!”拉著不斷掙紮的李太後,龍昊禎又驚又痛。

而皇上驚惶四望,驚懼猜疑的眼裏連嫋嫋香煙後的觀音像都透著幾分鬼氣,“不錯!這屋子是不幹淨!有鬼,有鬼……”

“宮中陰盛陽衰,陰氣重些也是難免。”於門上懸掛桃木劍,無名捏指沉吟,“不過貧道一路行來,並未發現妖氣。何況太後所住的慈頤宮供奉了觀音像,應該是沒什麼問題。”

“沒問題?沒問題太後會變成這樣?”皇上皺著眉,避過噴過來的符水,“朕不信母後真的是瘋了。”

“這……皇上,若皇上不相信禦醫的診斷,不如就讓貧道再為太後診脈吧!”

“也好!不過這法事還是要做的。”皇上開始心浮氣躁起來,“愛卿身上可帶有金丹?”

無名一笑,自懷中取出羊脂玉瓶,“原要進宮時獻給皇上,這會兒倒忘了。”迎上龍昊禎犀利的目光,無名淡然一笑,慢步上前。

看著無名上前,龍昊禎忽然迎上來,看似親近卻背著人狠狠地揪住無名的衣領,用隻有無名身後的妙清能聽到的音量低聲道:“你做了什麼?你對我母後做了什麼?!”

“王爺這是什麼意思?貧道還未給太後診脈,如何知道太後病因?更何況貧道從未見過太後,又能對太後做什麼?”胸口受到重擊,無名悶哼了一聲,卻仍微微地笑。

“別和我打馬虎眼!我知道是你做的!”

“恕貧道愚昧,聽不懂王爺的話。不過王爺若是懷疑什麼人害了太後又或是知道什麼別人不知道的事,應該馬上稟明皇上調派官員追查,而不是這樣威脅貧道以致耽擱了太後的病情。”

“你——”龍昊禎氣急,狠狠地瞪著他。他能說嗎?他能怎麼說?他能說什麼?別說他沒什麼真憑實據,就算他有,他敢當著眾人的麵大聲說無名是先帝長子,是他那個被太後殘害卻僥幸未死的兄長,是聖朝理所應當的天子嗎?他一開口,別說母後清譽,皇室顏麵,就是整個天下都會因他的話亂成一鍋粥。

“王爺沒有話說了?”無名淡淡笑著,格開龍昊禎抓著他衣領的手,與他擦身而過。

與龍昊禎目光一觸即分,妙清便慌張地垂下頭去,雖然不敢看,卻始終覺得那目光像釘子一樣把她像條醜陋的毛蟲一樣釘在牆上——赤裸裸的……

“無名給太後請安。”聲音是風輕雲淡的閑散,連雙眼都眯成兩道微笑的新月,但賁緊起來的肌肉卻禁不住酸痛起來。

無名看著那雙慢慢睜開的眼陡然瞪大,然後瞳孔收縮放大,臉上流露出那種恐懼的表情,分不清心裏到底是緊張還是興奮。他不怕此刻英王揭破他的秘密,也清楚被“迷魂香”所製,神誌不清、精神錯亂的太後怕是連他是人是鬼都分不清楚了。但等了二十幾年,終於可以看到這大仇人在他麵前的醜態,那種說不出的滋味讓他的心禁不住地微微顫動。

“你來了!”恍惚的神情,恍惚的聲音,卻是認真的語氣,“你怎麼又來了?這會兒天還沒黑呢!你快走快走,我不怕你!我這有佛珠護身呢!”

“貧道是來給太後看病了。”仍是微笑,無名要傾近身子,卻被太後如避蛇蠍似的閃開。

太後翻身一滾,手中已抓住枕下的念珠,高高舉在頭頂,“你們這群小賤人!活著和哀家鬥,死了還要來害哀家!讓你們給皇上殉葬不是正好——活著的時候死纏著皇上,死了倒又不願意啦?!銀兒!你這賤婢,勾引皇上還不夠,還想懷龍種躍龍門,做夢啊!連那些個正經的妃嬪生的本宮都不留,何況是你懷的這個孽種!踹!狠狠地踹,給本宮踹死這個小賤人!……你們這些賤人,走開!讓那些小雜種死得全屍就是哀家慈悲了!哀家已經讓皇兒把你們葬在皇子陵了,也算是讓你們母子團聚,你們還要怎麼樣?……小賤人,你們活著的時候哀家也不怕,何況你們死了?再讓你們死一次……血,好多血啊!別燒我,別燒我……救命!救命——”

李太後神誌不清,話說得也顛三倒四,一會兒是現在,一會兒又是過去,所有的人都聽得呆住了。一時慈頤宮裏一片沉寂,除了李太後瘋狂的叫聲,就隻能聽到自己的心跳,“撲通”一聲,竟是有人撐不住癱在地上。

無名慢慢後退,最後站直身看著臉色鐵青的皇上和神色木然的龍昊禎,平聲道:“太後病了,病得胡言亂語,神誌不清。”

“是,母後病了,病得很嚴重!”皇上點著頭,突然轉過身,沉默片刻,猛地扭頭喝道:“從今天起,你們這些奴才就好好在慈頤宮侍候太後。沒有朕的命令誰也不準出慈頤宮半步。若是有誰抗旨不遵,立刻拖出去斬了!”

“奴婢遵旨。”跪倒在地,有人忍不住低低哭泣,心裏都知道這輩子是怕出不了這慈頤宮了。

皇上皺皺眉,突然一甩衣袖,大步走了出去。

無名垂下頭,掩去唇角的詭魅笑意,慢慢跟了出去。

龍昊禎怔怔地站著,突然撲過去抱住太後,“母後,你醒過來醒過來!”

別過頭去不忍再看,妙清又悲又悔,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錯了還是做對了。轉頭間,隻見太後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嘴裏喃著:“我認識你我認識你……”就算是明知太後的話毫無意義,妙清卻還是禁不住打了個寒戰,膽戰心驚地慢慢扭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