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公子,這裏已經十八室範圍外……”
“梅公子,那已經到了沈室的地盤……”
……
有點憤,真的有點憤。
想在前世時,我雖然不愛走動,卻也是愛去哪處去哪處,怎料到如今卻處處製肘。
好在平日裏事情也不少,小冉不時從鄧大夫處搬來的書籍中,除了醫書還有誌怪。我也不急著把書退回,隨意翻翻,也好補充一下空白的文化知識。
時間過得不快不慢,當我借助行針衝擊任脈,正擴張完膻中穴時,中秋已是到了。
聽下人閑聊裏的意思,青陽宮每逢春節、清明節、乞巧節、鬼節和中秋節,都是要一起過的。有時宮主會不在,但是留守的三宮六院十八室也要例行地聚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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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圓之夜,我是被四人扛的竹抬子抬上泰山頂端的。
在青陽宮,即使是挑夫,也十分了得,幾個壯漢扛著我加一頂竹抬,竟能輕易攀上幾近垂直的十八盤險梯。
其時有雲霧,這在北方的中秋十分少見,但也沒能礙著賞月。過了碑林,已經超出雲線,濃濃的雲霧似被踩於腳下。
被人抬在十八盤上,山風獵獵,轉頭看去,自己簡直如淩空飛舞。而仰望明空,一輪皓月當頭,幾點稀星依舊,漫天光華耀人,直似李白所寫的“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可惜這個破爛溜丟一社會裏,連王勃(唐初四傑,《滕王閣序》作者)都沒出現過,何況李白。
恍惚間,已然來到左右兩峰間的望月台下。
竹抬被停在地上,我撫平了衣角,走下地來。
抬眼看去,台上燈火闌珊,並不紛擾。可是月華明亮,讓雲海生輝,山峰寂靜,好像入了雲上的天宮。
我深吸一口氣,悠然走上樓梯。
聽小冉說,每逢春節和中秋,宮主會讓妻室們許願。但至於能不能實現,還要憑妻室們各展所長取悅眾人。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這個願。
上到台來,其他人都已經坐得差不多,就差陳更和三宮未到。
梅若影隻是半年前才來的,並不知道中秋的規矩,來前我也就得以此為借口,大問特問了許多。
環視一周,自己就差點被滿台美色淹沒了過去。
青陽宮主,果然是豔福不淺。環肥燕瘦都被搜羅於此,就連幾名男子,也生得顏如宋玉,貌比潘安。
那天所見的妒婦周妍也在,坐在位於右首的席位,她是六院之首。因為我住得最遠,來的時候也是最晚,此刻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後來的我身上,她自然也不例外。
隻是周妍臉上也沒有那天的妒嫉和憤恨,隻有輕蔑和不屑。我自然知道她不屑什麼。
梅若影本就生得平凡普通,雖然筋骨清健俊秀,麵目卻是一般且偏黑。小冉怕我今日失了體麵,臨行前還特地給我挑來最華美的袍服。
我隻用“醜人多做怪”為由,沒穿那套孔雀開屏似的衣服,倒是換上了最為不起眼的淺灰長袍。
刻下在場眾人都似是一隻隻五顏六色的開屏孔雀,我倒像迷路闖入的灰雞。哪裏是十六室的梅公子,根本就是兢兢業業幹粗活的“沒工資”。
我也不理他們和她們交雜著詫異、不屑、冷漠、厭惡的目光,徑自走到右方下首的末尾坐下。
不知究竟哪裏扯上關係了,我突然想起前世的一段舊事。
那時有個大學同學,長得很是難看。五短身材,頭骨巨大,學校裏的同學給他取了個外號叫做“E.T”(電影《E.T》,意指外星人)。可是我卻向往像那樣的人。因為他並不在意周遭的評說,不在意好奇的、惡意的目光。
十分向往他在校園中匆匆而過,走路生風,昂首挺胸。
也向往他辯論會上高談闊論,足球場上圍追堵截。
甚至是坐在草坪樹影的角落,捧書細讀。
我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的身上自然流泄的自信、謹慎,深思熟慮、我行我素。
不管他長得如何,矮得如何,我就是向往。
十分純粹的,與外貌無關。
是的。
我的確會因別人的美貌而覺得賞心悅目,卻不等於我會被層層的外表皮相所惑。
然而在這世上,能看清我表象之下的人會存在嗎,能看清我又願意包容我的人存在嗎?
如果有,或許我會稍加停留;如果沒有,我也隻能心若浮陽,飄蕩四海。
而至凝神,掃視全場。
眼下既無人懂我,我又何必兢兢業業,討好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