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單子事務也不算特別吃虧。再說我現在是寄人籬下,身不由己。主人家讓你顯山露水一下,讓你不要裝傻扮白癡,你還能梗著根脖子嚷嚷說不要嗎?也隻好將就著先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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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雪中緩步而行,聽雪軒周圍為了應景,並不鏟雪掃除,這雪已經沒上了半截小腿。幸好換上了鹿皮裏子的踏雪長靴,也不覺得寒冷。
所謂的聽雪軒,說穿了其實就是個木棚子,四麵透風,隻圍了半透的竹簾供賞雪之用。
還沒到近前,便聞見濃濃的酒香透過簾子飄了出來。雖是冰天雪地之中,卻讓人聞著便渾身生暖。
心中一陣蕩漾……這味道,我卻是十分熟悉的。記得幼年住在紹興本家時,也常能痛飲鑒湖純水釀製的陳年花雕。
想不到再世為人,遠離故土,還能遇見熟識之物。
待心緒稍平,便抬步踏上木階,在簾子外抖掉了雪末子,才揭簾走了進去。
聽我進來,陳叔和坐在其中的一個麵目慈善的白衣老者舉目向我看來。
隻見陳叔從容站起,向那三位老者介紹:“這就是我從南楚請來的書生,梅公子。”又向我道:“這三位是極有造詣的高人。”但究竟是什麼方麵的高人,也沒跟我說清。
我聽他一一介紹,也自觀察著。
銀發蒼蒼的灰衣老者自稱鬆仙,身骨挺拔的青衣老者是竹叟,剛才抬頭看我的那個眉清目秀的白衣老者叫梅友。三個人圍著擱著個尺來高的青銅酒盉的地灶席地而坐,麵色泛紅,映著簾外的雪色、灶裏的火光,顯得煞是仙風道骨。
可饒是如此,在聽到“梅友”二字時,我卻差點要噴——姓梅的果然討不了好。
像我,原來被小冉叫“沒工資(梅公子)”,還是十八室時被尊稱為“沒事(梅室)”,後來武師莊丁常有人叫我“沒胸(梅兄)”或“沒弟(梅弟,至於是沒了哪個類別的弟弟,大家自己看著辦吧)”。現在竟然還有人叫我“小妹(小梅)”……我鬱悶,我不想聯想到《十麵埋伏》裏那句很經典的台詞——“小妹,你不要死……”(見章子怡飾演之“小妹”~)
這老梅倒好,竟叫做“沒有”——啥都沒了,寒……
為了禮儀起見,我化悲憤為微笑,深深躬身見禮道:“晚輩不才,今日得睹三位老前輩的真顏,真是三生有幸。”
老梅捋須微笑,他和我是大梅見小梅一家親。
鬆老頭卻爽朗地笑道:“我們哪是你的什麼前輩,又有什麼三生有幸的了。”
我嗬嗬一笑,指著地灶上焙著的三足雲紋盉,道:“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得遇酒國前輩,自是三生有幸。”
言罷,也不再顧及長幼禮儀,找了個空位與他們席地而坐。
這三人各有風骨,想來人生閱曆也是不凡。隻是不知為何陳叔對我如此有信心?竟讓我來挫他們銳氣,讓他們知難而退,回去複命。
一直沉聲斂目的竹老聞我所言,沉吟一會,忽道:“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卻不知是哪位能留得名來?”
我歪著頭一想,這世間好像沒曾出過孔子、曹植之類的人物吧,剛才也隻是圖個應景,順口引了句李白的名句答他,何曾想立刻又帶出了新題目。
幸好我這些時日也看了許多書,自有應對。隻向竹叟灑然笑道:“昔日北燕太子慕容保於黃河之邊送死士伍良刺殺西秦王,不就以酒壯行?東齊都尉王勃良西行戍守,寮友尉遲德昭不也以酒贈別?聖賢雖也名聲留於千古,卻都是高處不勝寒;飲者雖別有傷懷事,卻有至親好友以酒相伴。比之聖賢被素不相識的萬千人祭奠,我更寧願親朋好友將我牢記。”
“好個高處不勝寒,好個不屑於虛名的小子。”梅老聽我說得斷然,笑了開來,道,“小小年紀有這般氣度,想必你在南楚也是很有才名了,有甚字號沒?”
我笑道:“晚生名若影,字超風,取的是超越世風之意;因為行事頗為離經叛道,朋友們給取了個號,叫東邪居士。”
東邪居士梅超風……我有點寒。不過就這樣吧,又方便又好記,免得我以後忘了。幸好姓梅的名人裏麵還有幾個是聽起來有點味道的。
一直默默無言的鬆仙老頭此時卻怪叫一聲:“得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