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舊障(1 / 3)

心魔舊障

林海如端著半盆熱水走進帳子,隨著他進來,盆中的藥味也彌漫開來。

顏承舊早已聽見他隨意晃蕩出的水聲,起身整理好了衣物。兩人相互對視片刻,又轉向床上躺著的人。盡管無言,仍有不言自明的默契。站在他們兩人的角度,不可能自動離開,但也不願意讓這人有分毫的為難。

林海如念想著,懊悔和忍耐,糾結和恩怨,這些事應當是身體健全安好的他一力承擔,他也不會轉嫁給別人。尤其以前被梅若影偷偷地逃跑,這次不可能會再錯手放過。

顏承舊念想著,從來都是下定決心以此生報答解救他至親的師父同門的性命之恩。至今一路走來,許多的風波險惡,梅若影總是一意孤行地搶了去。好像在以奔波忙碌的方式極力壓抑著什麼心事。

梅若影總是顯得飄乎不定,縱使這一刻人的確是在你身邊,而下一刻,又不知他會逃到哪個地方。

兩人都知道,這是他心中還有放不下的事情。

於是在這一刻,梅若影的心魔就像是一個難以擊敗的敵人,即使兩人聯手,也不知道能否獲勝。

梅若影,就這麼在他並不知情的情況下,被這兩個早就相互認識的男人給割城掠池出賣光了。

顏承舊向林海如頷首示意,而後交待了兩句,自己走出了帳子。

已經近晨,帳外的風燈被北燕士兵一一地熄滅,林海如借著帳內吊燈的火光,可以看見他所牽念的人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

突然發現,那精致的眉在燈光下細細地蹙起,曲成意外柔秀的弧度,陷下的眼眶被淡淡的陰影遮蓋,一對長睫又在陰影中加上了重色的線條。林海如一時間有些呆怔,忘記放下手中的臉盆。

在戰場上重逢後,心中隻一心一意記得要衝到他的身邊,成為不可突破的護翼,雖然發現重逢後的梅若影麵貌有所差異,卻沒有注意到是如此的,如此的,誘人……

這也是易容麼?

在戰場上易容成如此絕美是用來色誘敵軍?可是戰場上人人都殺紅了眼,比起美人來,當然是性命更重要,哪個士兵會色欲滔天不顧生死地去看他?

還有,那一身飄飄蕩蕩的衣服是什麼?誰為他準備的?就算要上戰場,怎能穿這麼一套既招人攻擊又不方便行動的紅衣?

林海如搖搖頭,將木盆擱在矮床旁邊的泥地上,伸手輕輕掐了掐梅若影的臉頰。與額頭的熱度不一樣,臉頰涼絲絲的,柔滑得就像冰涼的絲緞。

他自戰場上下來後,麵對的就是幾近油盡燈枯的梅若影,緊繃的心情到了此刻才終於解脫了些,於是對眼前這個許久不曾見麵和觸摸的人,怎能不好好劫掠一番呢。

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臉頰,每一下,都在默默傾訴,一切噩夢正在慢慢離去。以後,他會張開這些年翱翔得堅毅的翅翼,將他護在自己身後。隨著這每一下撫觸,不知不覺,越發沉迷淪陷,心跳也愈發地柔緩穩定。

以至於過了好一段時間,他才發現不論怎麼撫摸,仍是找不到麵具的接口。就連觸感,也告訴他這並不是塗抹了什麼易容的藥物所製造出來的。

持重沉穩的林海如感覺到自己的思緒似乎斷了線。

……不可能,變成這樣吧。

——畫皮麼?

——畫皮也畫不出這麼,這麼,這麼……吧!

——以上是“鬼穀醫聖”沐含霜,也就是林海如在好不容易終於意識到梅若影身上不同尋常變化後的第一反應。

又過了好久,他才懊惱地悵悵歎了一口氣,視線移向一旁的木盆——水涼了。

其實,早就涼了。

晨曦初起的時候,第二盆藥水已經擱在一旁,冒著騰騰的白霧,霧中雜著濃重的藥草氣味。

林海如一遍一遍地往梅若影身上用燙手的毛巾揉搓,將藥力透入肌體,激發暖熱之氣。在熱力之下,皮膚上那些淡白的條痕、塊斑被炙得赤紅。

每一條每一道每一塊,林海如都很熟悉,即使為這些地方上藥包紮的曆史僅僅不過數日,也無礙於清晰鮮明的記憶,因為實在是過於觸目驚心。更何況,是烙刻於他的身上。

收拾完一切,天色已經亮了。林海如跪坐在床榻旁,為若影仔仔細細地攏好了衣襟被子。外麵傳來隱約人聲,北燕的士兵行到附近都緩了腳步,停了說話,足見北燕武陽長公主對梅若影的重視。

帳外漸漸有招呼吃飯的聲音,帳內一片靜謐,實在沒事可做,又不想離開出去倒水。林海如悵然地盯著水盆中漂浮的巾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