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衣如墨(1 / 3)

林海如坐在樹上橫枝,半身隨意地靠在樹幹上,一腿支起,抵著握書的手肘,恣意閑散,好不自在。他根本沒有看劉辰庚一眼,就對著那本書低低地吟唱起來。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念完這兩句,頓了一頓,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劉辰庚,又看了一眼他懷中抱著的梅若影,才繼續下去。

他的聲音本來就低沉清淺,攜著柔和的磁性,又加了迂回婉轉的韻律,原本雄渾悲意的詩句,漸漸變得瀟灑清逸。

劉辰庚也沒想到今日如此一波三折,但是就在林海如開始吟唱之始,他隱約地感覺到懷中橫抱的人僵硬了一下,心中不免猶疑。直到林海如將一首詩唱完,他才終於確定了,梅若影還醒著。

雖然明白自己點穴絕對沒曾出錯,卻被一股更大的喜悅衝得上身一晃,幾乎就要仰天長嘯起來。因為,既然小影是清醒著任自己抱走的,那不正表示他在林海如與自己之間已經做出了選擇嗎。

想到此處,臉上倒反沉穩下來,沉著地覷視林海如的舉動。

梅若影躺在劉辰庚懷中,感到被抱得更緊,心中叫苦更甚。原來他並沒有真被點中穴位,隻是一心要速速遠離這裏,又見著自己寡不敵眾,隻好將計就計,隻待劉辰庚放鬆警惕後再度逃離。怎知林海如竟如此湊巧地趕到了地頭。

尤其聽見剛才他所吟的改版將進酒,那語氣格外曖昧。梅若影心中有愧,隻覺得光天化日之下卻危險而陰森,似見那五花馬被剝皮剖肚,千金裘被一把火點了,林海如手段利落地將那馬肉烤得流油噴香,下酒佐餐。

就這當下的情況,還讓他有種被捉奸在床般的尷尬,隻能直挺挺僵住,繼續貫徹一個鴕鳥的戰略——敵不動,我不動!

林海如見他這樣,還能不明白他心中那點算盤?憶起回來前處理的那兩個齷齪人道出的一切,心中憐惜和愛意漲得酸酸滿滿,一抖衣擺,自己也輕飄飄落下樹來。

梅若影隻覺得周遭氣氛驟然轉冷,心知這兩人的對峙必定險惡。他也不敢妄動,就連睜開一線眼睛也不敢,然後聽到劉辰庚冷笑一聲,說道:“林海如,事到如今,你終於想來爭了麼。”

林海如道:“劉師兄,你我總算同門數年,何不就讓師弟這一次。”

“我嚐聽聞‘昨日之日不可留’,你我的同門之誼,早在你棄我去時便被你一手摧毀,何必此時又來假惺惺感念懷舊。你若想要小影,還得憑實力來拿。”

“師兄既知‘昨日之日不可留’,可知道這全句是什麼?”

劉辰庚雙臂肌肉又一緊繃,顯是知道答案,卻沒有回答,。

“所謂‘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若影既然早在四年前就已棄你而去,你還憑什麼想讓他留在你身邊。”

林海如說到此處,憶起梅若影那日便是棄了連同他自己在內的所有人,一人孤身上路,讓他這四年中記掛牽念,沒得一日歡顏。看向劉辰庚懷中的人,隻覺得僅僅月餘不見,梅若影更消瘦了不少。劉辰庚將他輕飄飄地捧著,好似不受力一般地輕鬆。

他心中一陣抽痛,卻沒有讓劉辰庚看出端倪,接續著說道:“你可知他衣下藏了多少傷痕,你可知他身中冰魄凝魂無藥可解,你可知他自取身上肌膚補合臉上被你烙下的印記,七殿下,如此,你認為你還有什麼資格讓他回到你身邊!”

他一向用以吟詩作賦的那溫文爾雅的嗓音此刻聽來,也令那出唇的字字鏗鏘,句句有力。不含怨恨,卻讓聽者更覺其中沉痛。

劉辰庚心中有所愧疚,一時也無語對答。無法否認他對當時還是少年的若影造成了幾乎無可挽回的傷害。而且數年中沒能彌補一絲半毫。但是今後不同了,隻要他陪在司徒若影身邊,不管他是否流有司徒氏的血,他都會一心一意地對他好,撫平他身上心中的傷痛。

他低頭看看懷中滿麵泥灰的人,突然想起當日在戰場上所見那驚為天人般的容顏。他本以為那是若影為了氣他而易容所成,今日聽林海如所言,竟然似是他的真容!

試問天下誰人不愛美人,他雖不知道梅若影得到什麼際遇才能脫胎換骨,然而以當日之容姿,衣袂飄灑處如同飛天臨空,長發飛揚處更勝長風亂舞,即便是身邊美人如雲的劉辰庚,思及今後能得如此絕世之人相伴,也不由得一股暖流衝上心口。

也因此心中有所感悟,難怪林海如以前並不與自己為敵,而梅若影出現後,才如此針鋒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