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衣如墨(2 / 3)

劉辰庚卻不知,林海如與他一樣,也是戰場那日才首次見到卸下偽裝後的梅若影;他更不知,林海如當時一心要護著對方平安,根本沒有餘力注意容貌的變化。直到回到營帳為他療傷,才愕然了片刻。而之所以愕然,便是思及如此臉孔難怪要每日改易容貌,於是更為若影今後的生活而憂心。

他並不知道,僅僅在麵對著梅若影素顏這刻的反應,已經足夠斷定兩人用情用心的深淺。

他道:“就算你今日將他帶走,你能為他做什麼?他身上傷病皆由我而起,我自要負上責任,你也知東齊皇宮,珍藥無數,禦醫如雲,你就忍心讓他隨你漂泊江湖去吃這風塵苦楚?”

“七殿下,當年一碗認親之血就能陷他於萬劫不複之地。如果你帶他回去,宮中小人奸細定不會少,人人知道他是司徒氏所出,更是知道他笛曲可控人心,如妖,你能保證他不被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你能保證自己不會上這三人成虎之當?”

劉辰庚聽他這麼說,臉上陣青陣白,終於不欲糾纏,冷笑道:“林師弟,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今日就是你我最後一次同門相稱,今後好自為之!”

被攬在劉辰庚懷中的梅若影一直裝暈,到此時心中一凜。他不敢睜開眼睛,隻能憑聽覺判斷周遭情況,便不知道林中那些似被控製了的人馬,隻以為林海如孤身前來,不由大駭,唯恐他吃了虧。

不出所料,他隻覺得劉辰庚猛然之間向後躍出,兩耳中刺啦聲響頓起,遠近數處竟似憑空冒出人來,破風聲鋪天蓋地而去。突如其來的一聲嬌叱過後,傳來林海如幾不可聞的悶哼。

梅若影再也顧不得心虛,大睜眼睛看向聲響發出之處,一看之下,幾乎睚眥欲裂。

隻見一抹青鋒,自林海如的衣下透出,斜插出左胸的劍尖猶晃。

一瞬之間,原來可以看到這麼多。

林海如,身後站著一名女子。

那女子,麵貌應是鮮妍剛美,然而帶著深暗的神情。

那女子,應是正要抽出透衣而出的長劍。那劍白晃晃刺眼,透過深綠如墨的衣服穿出。那墨色,不知是因了絲緞的本色,還是被濃稠的鮮血暈染。

那女子,不待抽出,卻又舉起另一把匕首,向那毫無防備的頸項割落。

而林海如,正直直地看著他,一雙烏眸深邃得看不到底,也似乎忘記了回身還手,隔著數丈之遠,牢牢地膠結著梅若影大睜的雙目,就像要把人刻進心底最深之處一般。

原來一個人的眼睛,可以這麼深。

原來一個人的眼睛,可以包含這麼多的情感,不曾用語言表達,然而卻能直達心底的情感。

“不要……”

“什麼?”劉辰庚察覺到懷中的掙動,又聽見那一聲微弱的乞求,有些驚疑地低頭想要看向懷中。然而就在這一刻,短短的眨眼交睫之間,一股巨大無匹的內力狂湧而來。

噩夢,仿如噩夢。

墜入深淵。

身體淩空,不斷下墜。風聲在耳旁不斷吹落,發絲打在麵上,疼痛如冰淩刺紮。

眼前漆黑一片,然而心中卻是一片空白,所以止不住潛藏在體內的力量的湧動,所以顧不上是否會失去控製。

有一個聲音在大腦的最深處命令著——退下去!

——你這是在自尋死路!

——你撐不過,這麼激烈的動作!

這聲音,若有形,實無質。帶著溫柔誘惑,帶著沉重的責備,潺潺擾擾,往還不斷。

熟悉,而懷念的聲音。

然而有什麼辦法呢?已經太累,累得足以忽略這伴隨了靈魂二十多年的聲音。這來自靈魂最深處的命令,這來自前世留下的印記,纏繞了他這麼多年,也該讓他從中解放了吧。

耳邊有風的聲音,有人的聲音,大概是怒吼,大概在慘呼,不過那聲音被阻隔在很遠的地方,模模糊糊聽不分明。又或者,是他不想聽。

可是為什麼,在力量奔湧的這一刻,是這麼悲傷。想要向野地中的孤狼一樣嚎叫,在深遠的叢林中,在突兀的石角上那樣不顧一切地喊叫。

最終沒有……

好冷,表姐,你知道麼?為什麼會這麼冷,不知道從哪裏會湧出這麼寒冷的氣息。

簡直,能要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