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如耳中清晰地傳來自己加劇的心跳,奮起餘力要做最後一搏。無奈他人小力弱,數月來也沒得吃上頓好飯,睡上頓好覺,此時一掙,隻是蜻蜓撼柱。
電光石火之間,突然聽得叮的一聲,映在他眼裏的那柄銀光燦燦的軍刀像憑空撞到一堵大牆般生生蕩了開去。
啪的一聲輕響,一顆鬆仁落入他耳旁的泥中。
“什麼人!”那軍官怒喝道。
林海如兀自盯著那柄餘晃未絕的軍刀,絲毫沒有注意到一黑一白兩個人影出現在眾人麵前。
直到一個溫暖平和的聲音響起:“草民不過山野頑夫,素來與世無爭,卻不知這位官爺找小徒有何見教?”
那聲音溫正和平,霎時間衝淡了鬆林中濃烈的殺氣。少年側眼看去,隻見兩個卓爾不群的男子比肩而立,一著黑衣,一著白衣。黑衣人冷著臉似是心情不好,兀自逗弄懷中一個兩三歲大的小兒。白衣人手中把玩著個拳頭大的鬆果,臉上露著清淺的笑意。
“大膽刁民,竟敢……”那武官還待怒斥,卻陡然間止住了話音,對那個抱著孩子的黑衣人上下打量了兩眼。他越是打量,臉色越是變幻,終於露出震驚不能言語的神色,訥訥地道,“毒王……司徒……”
黑衣男子原本一直垂頭不語,聽那武官才說了斷斷續續的四字,被遮在長長睫毛下的眼神一厲,眨眼間騰出一隻手來,也不見如何動作,一片雨絲般大小的銀針射出,圍在少年周圍的官兵立時都倒地不起,放眼望去,都以口鼻流血,眼見已經無人可活。
那武官心中大驚,膝蓋一抖,便再也踩不住剛到手的少年,軟軟跪了下去。
“君上,是小奴無知衝了君上的麵子。”
黑衣男子皺了皺眉,總算抬起頭來,卻是對白衣男子不悅地道:“大言不慚的聶憫,這就是你所謂的易容術?我看也不怎麼的啊,不還是給認出來了麼。”
聶憫?饒是少年身心俱疲,也無法抑止驚駭之情。這個名字他曾聽父母提到過許多次。那個白衣男子,難道竟是一直遊俠於方外,救人無數的神醫?而黑衣男子,又被這個軍官稱為毒王。
配得上“毒王”這個稱號的隻有一人……難道會是那個司徒家族有史以來最天資橫溢的青年高手毒王司徒凝香?那個已經失蹤了三年多的司徒凝香?
白衣男子歎了一口氣,說道:“你今早起來都沒戴上麵具,就算我易容術再好,又有什麼用?”
黑衣男子一怔,騰出的手摸了摸臉上,大訝。轉而在懷中摸了一下,才掏出一塊軟綿綿的物件,冰冷冷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道:“啊?真的沒戴上……”說罷又抬眼看向那個武官,輕輕地道,“既然認出了我,不活也罷。”
那武官還沒來得及想到什麼,隻覺得眉心一麻,頓時人世不知,也再不能見到第二天的太陽了。
黑衣男子好像做了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看了看手中麵具,想想還是不願意戴上,於是又塞回懷中,繼續去逗弄懷中小兒。
白衣人卻搶上幾步,扶正林海如,掏出一個小瓷瓶,傾出兩粒棕紅的藥丸,就要喂他吃下。
少年看著那兩粒藥丸,搖了搖頭不願吃下。
白衣人一愣便知緣故,微微一笑,轉身拾起掉落地上的匕首,在自己衣裳上抹淨,又在兩粒藥丸上壓了兩下,才把匕首和遞到藥丸一起遞到少年手中,道:“匕首月明,遇毒則黑。這藥雖不算什麼寶貴的物事,卻不會有毒,頂多能補補血罷了。”
林海如心中大驚,那匕首月明是他父母掩護他逃走時,在他身上藏起的。他自幼年尚未記事起,玩了足有九年,直到那時才被父母告知這匕首能辨毒的特性,而眼前這人竟然理所當然般知道。
白衣人知他心中驚異,微微地笑著,繼續說道:“你父親是白衣教的執教。”
少年心中一緊。
白衣教的教徒原本都是貧苦人,數百年前一場曠日持久的混戰中,為了自救自助而建立起教派,崇拜月神,尊尚互助。至今數百年來已經發展得龐大嚴密,與尚謀的九陽聖教、尚武的青陽宮並駕齊驅。
為了防止教眾為惡不仁或迫害同伴,於組織外單獨設立左右執教。名為執教,實則與處理教內日常事務的教主並駕齊驅,負責暗中查訪、嚴明紀法。普通教眾不能得見左右執教其人,隻憑印信聽令行事。而每任執教都會由自己子孫中,或機敏能幹的徒兒中選擇繼任。
他父親是白衣教的左執教這事,也是他在八歲那年通過了重重測試被選□時才自父親口中得知的。
這個白衣人卻如何能夠得知?
“神醫聶憫,本就是白衣教的右執教,你父親也是知道,隻是當時沒得我允許,不便告訴你。”說著,白衣人自腰帶間抽出一柄兩指寬半尺長的匕首,“匕首月影,與月明本是一對,執教信物,你不會不知。”
林海如看著那把銀白的利刃,刃身篆文刻著月影兩字,字跡筆觸都與月明一般無異。心中終於鬆下,轉目看向始終浮著溫柔笑意的聶憫,神誌漸漸恍惚。
良久,黑衣人走到安然入眠的少年身邊,低頭看著跪坐在地,扶著少年喂藥的聶憫,說道:“我不喜歡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