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太要強也不是很好。”
看著笑意把他的臉舒展得燦爛,居然流露出一絲接近天真的放肆感覺,我又是一刹那的恍惚。
“這是你家?”我明知故問。
屋子裏頭很安靜,隻有冷氣的聲音輕微作響。我轉頭打量著,幾層厚重的絲絨窗簾已經束了起來,外推式的落地窗緊閉著,散發著明亮清爽的氣息。屋子很寬敞,臥室客廳還有餐廳全都打通,袖木地板,純毛手工的土耳其地毯,即使光腳踩下去,也有層層疊疊的暖意包裹上來。木頭餐桌上,他的手提電腦放在正中間。一切都跟記憶中的一樣。
“嗯。”
“真好,躺在心上人的床上生病,對我來說也是一種幸福。”
臥室裏麵陳設著熟悉的水晶燈,光滑細膩柔軟的床單接觸皮膚,依然是輕柔舒適的滋味。空氣中有一股熟悉的清香味道淡淡地彌漫,還像當年一樣,有令人心折的溫馨。
“那個,其實……”
艾染看著我,瞳仁清澈異常,清楚地倒映著我的身影。然後,有些為難地蹙起眉,長長的眼睫毛,忽閃出優美的陰影。
“別說,拜托你,最起碼現在不要說……”我猛地將額頭靠在他的肩上,發出了近似哽咽的歎息聲,“最起碼現在不要丟下我,不要說讓我傷心的話,這樣安靜地待在你的身邊,我就會覺得很幸福。”
我好不容易遇到他,可是我已經不是當初的我,我已經變成了一個隱藏著秘密的女人。曾經連夢裏,都不敢奢望他的出現。
我害怕,害怕等不到他,現在,我又開始害怕留不住他。
我真的害怕。
我能感覺他的身子不自然地僵直,然後雙手一直放在身側,緊緊地握著,連開口的聲音都有些不自然:“想吃點什麼嗎?已經睡了一天了,想必餓了吧?”
“白粥就好。”我慢慢離開他的懷抱,感覺溫暖的氣息,一點一點地離開。
而他則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起身去準備。
淺櫻桃木的流理台旁,他忙碌的側影,洗米、裝鍋、測量水。背脊挺直,步履輕盈,神情也自然舒緩許多。
陽光下他的皮膚很白,白得就像瓷像。就這樣看著他,我的心似乎都安寧了下來。
驀然,一股涼意從心底竄出,刹那間席卷了全身。
“很冷……冷……”
止不住地哆嗦著,我蜷縮成了一團,緊緊咬著自己的雙唇,我知道自己已經將雙唇咬破了,血流進了嘴中。
恍惚中,艾染慌張地將一層層棉被蓋在我的身上,可我一臉無法舒解的痛苦之色,好像嚇壞了他。我一直在打著哆嗦,幾乎沒有片刻安靜。
也許是我身上流露的無法宣泄的痛苦嚇倒了他,他嘴裏說著什麼,然後,臉上的擔憂之色就更深了,以至於將他俊美的五官都扭曲了。
然後,恍惚中,有人給我打了一針,我才漸漸地安靜了下來,但是無法抑製的寒意依舊蔓延著,我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結成了冰。
恍惚中,耳邊傳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病人是心理原因,可能是童年的不幸造成的一種病症,也許是小時候從沒有得到過親人的親情,又或者在她成長的時候,一直認為自己很堅強,每次生病或是遇到重大事情的時候都是一個人熬過。所以才反映出來的一種極度寒冷害怕孤獨的,渴望擁抱的表現,很少見。”
是嗎,極度渴望擁抱?極度害怕孤獨?我是這樣嗎?
我不知道……我隻是習慣了一個人麵對,這樣也是病症嗎?
冷得腦袋都好似僵住的時候,我落進了一個帶著陽光氣息的、溫暖、和煦的懷抱,是我的天使,當這個意識充滿了我的大腦,我終於無法克製地展開手臂攬緊他,心中那個好像永遠無法填補的黑洞再也不在,此時此刻,我感受到了不可思議的深深滿足。
下一刻,艾染把他的額頭湊過來,緊緊地貼在我的額頭上。周圍的事物在我的眼中模糊了,可是他的身影卻無法形容地清晰,羽毛般的頭發,漆黑的眼睛沉靜得不可思議地展現著心痛的味道。
“心心,別怕,有我在,別怕……”
輕輕的聲音,鍥而不舍地一遍遍重複,帶著模糊的懇求的味道,這一刹那,我的心柔軟得無以複加。
我一邊深呼吸著,寒意終是壓了下去,許久許久如此近距離地看他,光線那麼明亮,把他的眼睛也映得晶亮晶亮的,如同夜空的星星,一眨不眨地盯著我。過了一會兒,他見我恢複了神誌,才放心地緩慢閉上眼睛。
艾染,艾染……
我斷斷續續念著這個名字,或許他無法想象,我是多麼渴望這樣呼喚他,幾百遍,幾千遍,幾萬遍,哪怕他不想再聽我也不會停止,是的,他無法想象。
“好點了嗎?”
他再次睜開眼睛時,眼睛的色澤變得又暗又黑,嗓音帶著些喑啞。
“沒什麼,給我一杯酒,度數高一點,那樣我就會好起來的。”
“那可不行,你在生病,不能喝酒,粥好了,起來喝點粥吧。”
看著他起身,我的視線不知不覺跟隨著他,感覺到一股無法抗拒的幸福。那樣的感覺像是一波挨一波的白浪,愈滾愈深,愈滾愈遠,充滿了整個身軀。
我乏力地坐在了床上,身上還有一點點他的餘溫,我用手環抱著自己,我也不喜歡自己現在這個樣子,但這種奢侈而放縱的幸福,讓我沉浸了其中。
那是個很普通的白瓷碗,碗的邊沿描繪著雛菊,隻是普通的白粥,散發著和記憶中一樣的芳香。
他就坐在我的身旁,那樣近,又那樣的遠,他的發已經很淩亂,整潔的白襯衫已經因為長時間的擁抱,出現了層層褶皺,有一點不那樣完美了,他平常太修邊幅,太完美,隻有這個時候才有了一點真實感,才讓我覺得他是屬於自己的……隻在這一刻,也隻有這一刻。
寒意從心裏湧起來,很快就侵吞了手中的那一絲溫暖。
我的鼻觸裏莫名地發起酸來,一陣陣的涼意泛上來,包圍著上來,冰冷著我的四肢,冰冷著我的五髒六腑。
支起身靠在枕頭上,其實我沒有什麼胃口,勉強喝了一口,太燙,燙了舌尖。
我猝不防及,連忙低下頭去,可是太遲了,眼睛裏已經積滿了淚水,這一低頭,正好流出來,雙手拿著碗,沒法去拭,艾染已經看見了。
“怎麼了?”他沉吟片刻,靜謐的憂傷緩緩蕩漾在他的眼睛裏,又從抿起的唇角緩緩溢出,“告訴我,心心,你快樂嗎?”
所有的教養和自製力突然失效,我努力不讓淚水失控,但是人在生病的時候,自控能力大大削弱,忍不住放肆地發泄說不出的惶恐:“你是我的什麼人,我又是你的什麼人?與你,我隻是生命中的一個意外,一個匆匆過客;於我,你卻是全部的生命。我們怎能相比……畢竟是我,太過強求……如今你問我快不快樂又有什麼用?這些年,一個人是撐得很辛苦,早就學會不抱怨任何事,不期望任何人了,但是如今偏偏讓我遇見了你,可是你偏偏不能接受我,如今你問我快不快樂,又能怎樣?你應該知道,怎樣能讓我快樂不是嗎?”
艾染漆黑的瞳孔突然收縮,張口想說些什麼,最後隻長長歎息一聲,然後,把我緊緊攬入懷內,伸手在我背後輕輕拍。他的手溫暖而穩定,帶著巨大的安慰意味,在這樣的擁抱中,我幾乎透不過氣來,但又那樣依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