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一驚,不假思索地就將電話掛掉了,然後狠狠按著關機鍵,關了機。
我呆呆地坐在那裏不知坐了多久,直到艾染清越的聲音打破了我的迷蒙。
“怎麼起來了?”
“口渴了想喝些水……”
“吃藥吧。”
我吃了藥,昏昏沉沉地睡下。
也許是太久沒有生過病,病了幾天昏昏沉沉的,艾染一直在身邊照顧著我。他喂我吃藥,為我準備飯菜,閑暇的時候會坐在我的身邊看書。
我像小貓一樣依偎在他的身旁,偶爾他那黑漆漆的眼睛會轉向我,然後彎成了月牙。
我極少說話,我怕好像一開口,此時的幸福就會失真。
病好後,我陪著他去公司,賬目的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他領著我逛遍了N市。
晚冬中N市其實並沒有什麼好的景致,但是我還是很開心。因為他牽著我的手,沒有撒開。
他不厭其煩地一一向我詳細地介紹這裏的建築以及一些民俗風情,在快要到中午的時候,他帶我來到了最後的目的地,學校旁邊的教堂前。
正午的陽光並不十分強烈,我小心地用手掌搭在眼睛上方,看著在陽光下折射出柔和光芒的教堂。
心抽搐成了一團,劇烈地刺痛著。
這個教堂不大,右側就是學校,教堂的彩繪玻璃在陽光下閃爍著斑斕的光澤,那五彩的玻璃所代表的神聖意義都被燦爛的光芒支解成破碎的痕跡。
他高興地拽著我穿過教堂的院子,走了進去,卻絲毫沒有注意到我的異常。
感覺著推開教堂大門的瞬間,身後的光明潮水似的向裏麵流淌,我稍微眯起了眼睛,隻覺得心裏一個最隱秘的角落被重新揭開了,每走一步,就覺得心髒微微抽搐一下。
“很安詳吧?這是我上高中的時候,最喜歡來的地方。我沒有跟你說過,我是虔誠的信徒,在上帝麵前,我總是覺得自己的心都安寧了下來。”
我看著跪在十字架前麵的白衣男子,他黑色的發被陽光鍍上黃金的光彩,仿佛是混雜金絲織成的錦緞一般華麗。
他虔誠地祈禱著,嘴唇不斷無聲地呢喃著聖經裏的詞句,一雙黑水晶似的眼凝視著基督赤裸著被綁縛在十字架上的身體,流淌著類似於愛戀的神色。
我微微苦笑起來,手指顫抖著按上了心髒的位置,我知道,自己現在連指尖都在顫抖。
舊日噩夢襲來,那種清晰的感覺讓我欲哭無淚。
是不是自己在強求一份本不該屬於自己的感情的報應……
深深地吸氣,我跪在他的身旁,把額頭頂在了手指上,像是哭泣的小孩一樣抖動著肩膀。
“艾染……”隻要在他的身邊,舊日的噩夢就會漸漸淡去。
我輕輕說著,在上帝麵前,咽喉一陣發緊又是一陣發痛,“我感謝上帝,感謝他,讓我遇到你,感謝他,此時此刻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能在我的身邊。”
艾染轉頭看著我,我的眼前隻有一雙眼睛占據了我整個視線,漆黑異常,深不見底。
他的臉色蒼白,無語地凝視我,眼睛越來越亮,我們四目交接,他眼中有悲傷、有感動有同情還有一些我不敢讀懂的東西。
然後他勉強一笑,一滴淚緩慢地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來,無聲無息,他沒用手去擦,也許他根本就沒有意識到。
胸依舊在痛著,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他,為我留下了眼淚。
一瞬間我忘記了呼吸。
從教堂出來之後,我們的關係發生了微妙的轉變。
他不再隱忍,不再躲避,也不再猶豫,他毫無顧忌地給著我想要的溫柔。
N市的大街小巷到處都留下我們的足跡,我們幾乎都要玩瘋了。
我們蹲在街角,吃剛出爐的烤地瓜,剝開了烤得焦焦的外皮,黃燦燦甜膩膩的地瓜。
小販肩扛草把子,上麵插滿一串串火紅的一元錢一根的冰糖葫蘆,酥脆甜甜的糖漿下,是酸得直讓人皺眉的山楂。
我們會蹲在街角,等著嘣爆米花大爺嘣出的栗子,這種開口栗子同糖炒栗子不同,有一種放肆的香氣,軟膩香甜。
N城中許多不愉快的甚至是可怕的記憶,都一一被甜蜜取代。
一個禮拜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了,我們開始計劃歸程,返回C市,訂機票,打電話給秘書通知航班號,讓他們好去接機。
整理好行禮,電話鈴聲響起,我拿起電話,他的聲音便傳入了耳中。
“今晚想吃什麼?還是烤地瓜?”
“明天我們就要回去了,今天晚上回來,我做給你吃好了。”
“安副總還會做菜?那真是要領教一下。”
他的聲音愉快而驚訝,我看著窗外的陽光,仿佛能看到他狡黠地眨著眼,陽光的碎片在他的眼中輕盈跳躍。
我的心霎時被甜蜜灌滿,連聲音也不自覺地溫柔了起來:“想吃什麼?”
“鍋包肉,醋溜白菜,剩下的你看著辦好了。”
“好的。”
我把要準備的材料都寫到一張紙上,然後剛剛推開門,就看見了一個淺綠色短大衣的女人,站在那裏,正要舉手敲門。
我震驚在那裏,天地一片空白,無法思考。
那切實存在過的殘忍過去,再一次降臨。傷害過我,讓我痛苦,讓我永遠活在黑暗中的女人,而今站在我的麵前,呼吸可聞。
歲月對於她很仁慈,隻是在眼角處增加了細細的紋路,風華依舊。
我現在依舊記得如此清楚,第一次見麵她也是淺綠色,她的麵孔在陽光下,非常美麗,但眼神就像冬日的海水,冰冷徹骨。
這個被我稱之為母親的女人,用一種審視的眼光看著我。
“請問,艾染在嗎?”她的聲音恍惚響起,十分熟悉,但是因為隔得太久竟有些陌生。
“他不在。”我開口,聲音嘶啞得有一瞬間竟然沒有反應過來是自己在說話。
我鎖上門,邁步,鎮定得連自己都不敢想象。
我們很接近,近到連彼此的香水都清晰可聞,她用的香奈兒五號,那個世界上最性感的女人,當成睡衣的液體。
跟她冷漠得不近人情的性格並不相稱啊。我惡意地想著。
然後,她的目光漸漸凝聚,我覺得一股寒意從背心躥了上來。
她笑了,笑得像發現了財寶的怪物,用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開口:“安心,是你,沒想到這麼多年後你還能回到本城!”
我停住腳步,愣愣地看著她,她的眼睛冰冷刺骨。
“我也很驚訝,你會認出我。”
“當然,你是我女兒,我們骨血相連,所以,不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會認得你。”
“我是你女兒?這是我從第一次見到你以來說過的最感人大一句話。”
我幾乎是嗤笑出聲,她冰山一樣的表情,終於多了一份難堪。
“我們要站在門外談下去嗎?不請我進去?”
重新打開房門,我讓了她進去。
然後,走到酒櫃前,倒了兩杯酒,我想我們都需要來一點。
坐在雕花的實木椅子上,我看著自己的親生母親,抿上了一小口,那液體讓身體暖和了一些,也恢複了一些精神,酒果然是好東西。
“你怎麼會和艾染在一起?這麼多年你還是沒有放棄,還想要和丫丫爭嗎?”
“這些和你並沒有什麼關係,不是嗎?”
“沒有關係?艾染知道你整過容嗎?知道你就是原來那個醜得要死,胖得要命的安心嗎?”她沒有像三流言情劇裏麵的配角一樣叫喊,相反她很冷靜地說著,冷靜而溫柔。
我低低笑著,有一次體會到鑽入四肢百骸的痛苦與羞辱,久違的感覺再一次讓我難受得發瘋。
“這也跟你沒有關係,你不會以為我還是過去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被你說上兩句,就痛不欲生吧?媽媽!”
“是嗎?那麼說,你是打定主意要和丫丫爭了?”她緊緊盯著我,低低地說著,聲音溫柔而富有節奏,有著後天蓄意培養的教養和優雅,“你看看你自己,除了這副後天得來的相貌,你拿什麼跟丫丫爭?我告訴你,艾染雖然是私生子,但是他的父親是C市首屈一指的企業家,家資你配不上他!”
“是嗎?你這麼小看我?安雅很好,不錯,她被你教導得純潔,優雅,像水滴一般的剔透,很受男人喜愛。”我也保持同樣的冰冷微笑看著她,用同樣的優雅口氣說著,“可是我有她沒有的,我的身上有她所沒有遭受過的苦難,所沒有被父母給予過的憎惡,一點一點走到今天這步練出的心計,不是嗎?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