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為你們在一起太長時間,二十餘年,沒錯,聽起來是個很駭人的數字。但是同樣,如果是一隻小貓小狗,在你身邊二十餘年也會生出感情,一支鋼筆用上二十餘年還是會有感情。一個人在身邊二十餘年,我想恐怕你們都已經分不清什麼是愛什麼是習慣,他在你身邊照顧你已經成了刷牙洗臉般的慣性,我想他也是厭倦了,才會發生這些事情,不是嗎?”侍者走到了近前熟練地換上了新的燈泡,驟然亮起的光線耀眼得刺目,我微微眯起了眼睛,看著她,保持著勝券在握的笑意,“你真的很了解他嗎?他是很潔身自好的人,從不會隨便跟一個不喜歡的女人上床,還有離開這種事情,你應該和艾染說,他要是肯離開我,我自然不會再待在他的身邊不是嗎?”
安雅剛好坐在陰影最濃厚的地方,靠在椅子上望著我。她聳聳肩,唇角微翹,臉頰染上一種說不出的柔嫩,語氣卻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可是請你相信我,我是愛著艾染的,同樣他也愛我,他對我的愛,甚至是遠遠超過了對其他任何人的愛!”
用高深莫測的眼神看了她好一會兒,然後我挑高了眉毛,緩緩綻放出微笑的樣子。
如果這是一部電影,那麼現在應該是慢鏡頭打在我這個惡毒的配角麵上。我漂亮的唇險惡地微微上揚,漆黑陰沉的眼睛彎成月牙,“並不是一夜,而是很多夜,而且你應該知道,他非常的潔身自好,並不是一個和女人糾纏不清的人,如今他肯一而再、再而三地抱住我,說明我在他心中有著很重很重的分量,不是嗎?”
“我想,我們沒有什麼可以再談的了,告辭。”
從她的表情,我知道我贏了,我擊倒了她的自信。
她抿緊形狀優美的唇,細細的眉緊緊蹙起。幾綹頭發下垂幾乎遮住了眼睛,這令她看上去更加脆弱,就像一個受傷的精靈。
然後她有禮地告辭,起身慢慢走了出去,站姿很漂亮,整個背脊筆直地伸展著,非常美麗。隻是在拉開玻璃門的那一刹那我清楚地看見了她麵上浮現出一種不加掩飾的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那一刻,我並沒有覺得快意和開心,心頭反而更加沉甸甸的。她,並沒有做錯什麼,她隻是在護衛自己的愛情,而我是卑鄙的搶奪者。
開車回到了公寓樓下的時候,天還沒有亮起,季四正優雅地靠在流線型的火紅的法拉利上。
記得當初買車的時候,他曾笑言,法拉利是跑車之王,而瑪莎拉蒂是跑車之後,所以我們一人一輛,剛剛好。
季四挑眉,俊美的容顏上浮現起的微笑溫文爾雅而又風度翩翩,但也那麼的冷酷,“我等你很久了,上車。”
命令式的語氣,看得出他的心情很不好。
我緩緩地坐進他為我打開的車門裏,他隨之也坐了進來。
“去哪裏?”
車子發動起來,車速明顯過快,唯一慶幸的是道路上的車很少。
“療養院,我給你準備了一份很特別的禮物。”
車子在100的時速下很快開進了一個鐵門內的寂靜院落,漸漸停了下來。
天蒙蒙亮了起來,庭院兩旁的樹木層層疊疊的綠,各式各樣。細微的陽光無法透過密密麻麻的樹葉,隻能在縫隙裏閃著刺目的光,拉出長長的線。
稍稍拉下車窗,帶著青草味的潮濕空氣,很寂靜。
幾乎沒有什麼聲音。
“這就是療養院?你想讓我看什麼?”
“別急,在那之前你得先看看這些有趣的文件。”
他側頭開看著我,笑得深沉而奸詐。
我接過一頁一頁地翻開,漸漸的麵白如雪,不敢置信地喃喃出聲:“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藍華軍從來不是什麼做生意的材料,他不隻是這次的生物醫藥,所有的生意都賠得一塌糊塗,你那三千萬根本不夠。所以他不得不鋌而走險,重操舊業。販毒,雖然風險大,但是利潤實在是太過於客觀,那麼一塊誘人的蛋糕,沒有人能抵擋住誘惑,不是嗎?”季四搭在方向盤的手微妙地打著拍子,眼睛籠罩著的是一個成功商人的陰沉,“就連你的天使,自幼也幫助他的父親運輸毒品,可以說是毒品世家的子弟啊,被毒品渲染了天使叫什麼?灰天使?”
“夠了,季四,你在威脅我是嗎?”
我猛地扔下手中的資料,手緊緊攥住座椅的邊沿,指節漸漸泛白。
季四平靜地看著我,嘴角竟然還帶著微笑,混雜著陰謀的眼睛凝視著我的眼睛,在晨光中隱隱潛藏的情感卻是溫柔焦躁、絕望又祈求。
“太過於直白,應該說愛你的男人在用你愛的男人來做一個賭注。我知道,你手裏有太多太多季氏的機密資料,如果我做了什麼事情你隨時可以檢舉我,即使不能身敗名裂也會元氣大傷,那麼現在我手裏有了學弟販毒的證據,你會怎麼做呢?”
他在向自己用威脅的方式要求著一個的承諾,而自己已然不可能給他。
我微微閉了下眼睛,覺得胸膛裏蕩漾著痙攣一般的疼痛。
微笑著替我拉開門,季四看起來心情很好,感覺到這地方的真的有什麼讓他高興的人或者事。
“來,再讓你看一件有趣的東西。”
三層樓的建築物前,迎接我們的是兩個陌生的中年男子,其中一個穿著白色的醫生服,笑著跟季四點頭打招呼。
我們直接上了頂樓,停在走廊的盡頭。
首先是一道密碼門,醫生輸入密碼後,門漸漸橫向滑開。
展現在眼前的是,抓在深黑色的柵欄的上,纖瘦白皙的手。
她和我之間,隔著雙重鐵柵欄。
我踉蹌著後退一步,幾乎無法站穩,欄杆隔得那麼遠,可是那手在見到我們的瞬間依舊拚命地在空氣中撕抓著。
“季總,我跟你說過她認識我的,我可以做DNA測試,她絕對是我女兒,她的樣子是整容來的,她當年被人輪奸,這些我都有人證物證的,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沒有瘋,真的沒有瘋!”
她赤著雙腳站在地毯上,病號服很幹淨,隻是被扯破了好幾個地方,長長的發很整齊地披散著,原本極美的麵容,如今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細而深刻的紋路遍布縱橫。
那在空中的十個指頭,被剪得禿禿的。
我一生最大的痛苦,是她帶來的。
我一生最大的悲哀,是她給我的。
我常常想,要是沒有她,我會是什麼樣子,我會不會更快樂一點?
可是,那些都沒有用,因為我的生命中已經有了她,我的生命就是她賜予的。
如今,她這個樣子,在我的麵前,我應該是高興的,開心的。可是,我偏偏有一種想要哭出來的衝動。“對了,有照片,有照片的,那是她以前入學拍的入學照,我沒有瘋,真的,我沒有瘋。”
她的聲音嘶啞得近似哀嚎,手指攀抓著鐵製的欄杆,每一根手指的末梢,指甲都被咬得破碎不堪。
我的心底升起一股寒意,迅速地竄遍四肢百骸,渾身猛地一個顫動。
季四從身後將我圈進懷裏,在我耳邊輕輕地笑著,難得的溫柔,我隻能徒勞地搖晃著頭。
“你做了什麼?她被關在這裏好像有一段時間了。”
“自從那次她在N市找過你以後,便馬上做了一些有趣的事情,急急地來找我。我便叫了三位權威的心理專家來給這位夫人做了一些測試,結果發現她的精神狀況已經不是很好了,確切地說是很糟糕。怎麼樣,這份禮物怎麼樣?”
季四陷入我腰上的修長手指,猛地收緊,我咬住了嘴唇,仿佛被咬住要害的小動物,無法掙脫。
“怎麼樣,你應該感謝我吧。如果剛剛那份禮物還讓你猶豫要不要跟我魚死網破的話,那麼這份禮物,是不是讓你下定決心呢?我想我要是親自把這些東西交給我那個可愛的學弟,你說他是會什麼反應?”
他的一隻手遊曳在我的背部,手指在脊背上畫了幾個圈。
我微微吸氣,嘴角抽搐了一下。
“我沒有瘋!我沒有瘋!沒有瘋……”
她哀嚎、哭喊、呻吟……
眼中早已沒有了冰一般的神采,混混沌沌的。
過去的時光,恍若隔世。在這一時,這一地,回想過去的點滴,我竟然有種全身無力的感覺。
是她給了我生命,是她讓我的生命殘缺。
是不是麵前的一切,都隻是一場夢?夢醒了,我就又回到那在記憶中的鄉下。
冷冰冰的外婆,會在我生日的時候,煮上兩個紅皮的雞蛋。
我那樣想哭,可卻隻是模糊地笑了起來。
“我以為,看見這份禮物你會很高興,可是看來我錯了,雖然氣氛有些沉悶,但是我還是要說。”季四溫柔地說著,把一個藍色絲絨的小盒舉在了我的麵前,“嫁給我吧。”
激烈又鈍重的疼痛讓我的理智全都回來了,以一種抽離一般的冷靜,我轉身看著季四。
烏黑的發,英俊的麵孔,烏黑明亮的眼。
那是雙空茫絕望的雙眼,然後流露的是一種悲哀的欲望,那種欲望淹沒一切,包括金錢與愛情。
愛的極致和恨的極致幾乎無法分辨的,掠奪與被掠奪、征服與被征服。
“我以為,你這些對待敵人的手段一輩子都不會用在我的身上,看來是我太天真了。”
“嫁給我。”把藍絲絨盒強製放在我的掌心,他的手指交握在其上,幾乎是夢幻一般地呢喃著。
“即使我不會幸福?”
季四輕輕一笑,嘴唇彎成一個柔和悲哀的弧度,雙眸溫柔又悲傷地看著我,再次用低沉的聲線輕柔開口:“嫁給我。”
“我給了我一個別無選擇的選擇。”
我打開盒子,母親的哀嚎聲中,把閃爍著璀璨光芒的鑽戒戴在手上。
季四驀然把我摟在懷中,聲音裏蕩漾起了秋水一般哀傷,那樣而那哀傷的聲音在我的耳邊訴說著:“我非常非常愛你,但是你不愛我。被所愛的人拒絕……實在是太過痛苦了……仿佛要把靈魂也活活撕裂的痛苦。我做這些,隻是希望你能愛我。我會的隻是這些手段和方式,我不知道其他的方法。所以,即使你痛苦,我也要做,因為我不能失去你。”
想要好好地溫柔地抱住他,卻也想徹底狂暴地摧毀他,就此讓生命中的痛苦源泉消失,這樣截然不同的情緒在心中混合,最後我沒有說話,隻能輕輕推開他,轉身看向我的母親。
“再見,媽媽。”
穿過鐵欄,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握住她的手,媽媽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