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離變
慢慢的,一個念頭從心中脫穎而出,我想離開魁。
已經在一起這麼久,雖然已經習慣了和他相對的朝朝暮暮,但或許有些太習慣了,也行分開會更好,我們各自都可以有機會去麵對新的世界。
魁,咱們在一起已經快四百年了,我想或許咱們應該分開一下,各自去尋找新的生活,說不定能有更好的發現呢!
魁,一直以來都是你在照顧我,總是受你的照顧,或許不是一件好事呢?
我想一個人出去闖蕩一下!
魁,我想……
唉,我想我還是說不出口。
我知道這些理由都太過牽強,其實隻是我自己一心想離開而已,我不敢說,我害怕會惹他傷心,這是我第一次開始在乎別人的感受,想不到第一個在乎的人居然是他。
雖然我和魁失去了靈力,但我們依然不是凡人,我們的眼睛可以看見各種不屬於這個凡間的異物。有些是司職人間的神明遊仙,有些是死去後徘徊人間的冤魂厲鬼,最多的卻是那些逆天行道的妖物。雖然能看見他們,但沒有靈力庇護的我們卻要盡量回避這些異類。
初春的時候,我們聽說人間的天子在他的京城中修建了一座巨大的花園,裏麵網羅了天下間所有的奇花異草,於是欣欣然前往觀賞。
入京前,在遠郊的一個驛站裏,我們遇到了幾個不速之客,居然是久違的星使者,雖然他們的麵孔很是陌生,但身上散發出來的近乎於星神的氣質卻是毋庸質疑的。我和魁都裝做不認識他們的樣子,這些星使者沒有參加過那一次星神大會,就算他們覺得我和魁有些異樣,也多半會以為我們不過是兩個修行中的真人。我隻是奇怪,星使者來到不屬於他們管轄範圍的凡間做什麼?
如若換做從前,我一定不會去理會這些事情,但是現在的我,已經沾染上了太多凡人的惡習。半夜,被好奇心折磨的輾轉難安,我偷偷來到了星使者們下榻的房間外,想一探他們的究竟。
隻聽得星使者似乎在勸著什麼人
『天乙殿下早已經榮登星位,何不就此隨屬下上天歸位?莫要教星位閑生塵埃,使一方天地失去庇佑啊……』
天乙殿下是誰?我正暗自揣測著,忽然,一個萬分熟悉的聲音從裏麵穿出來,
『我現在還不能回去。』
我的心暮得一跳,居然是魁!
不過,細細想來也是如此,當年魁在星神大會中奪得季軍,若非陪我跳台,現在早已登得神位成為星君,換而言之,是我一直在拖累他。
『鉞沒有回去,我就不能回去,這些朱雀帝當日也是許了的。』
魁堅定的說道,星使者沉默了一會,
我迷惑起來,朱雀帝許了魁什麼?難道他陪我跳台,陪我墮入凡間,這些都是朱雀大神許了的?難道說我的一切都是在別人的預計之中?怎麼會這樣?
『朱雀帝曾經為玉堂殿下做過預言,說玉堂殿下身為夜貴星,是先曆劫後升仙的運數,待得應過一番劫數之後,玉堂殿下必然回歸仙位。』
『劫?她會遇到什麼樣的劫數?朱雀帝有沒有提過?』
『這個屬下不知』
『她有劫數我便更不能回去!我不能丟下她一個!』
玉堂殿下,說的難道是我麼?劫?又是劫!心緒漸漸紛亂,魁與使者爭辯了起來,我便輕輕的轉身離開,後麵的話一句也沒有聽見。
第二天,星使者便不見了蹤影,或許是魁同他們達成了什麼協議,我隻裝做不知。那天以後,魁就變得心事重重,時常發呆,跟我說話也心不在焉,或許他在為我的劫數發愁,又或許是星使者告訴了他什麼更壞的消息,還是他被使者說的動心了,想返回天上去?總之我覺得自己不能再繼續拖累他了,離開他的決心一天比一天強烈。
正在這個時候,我遇到了一個妖怪。
妖魔修行乃是逆天行事,為三界人神所不容,時常會有劫難落到他們頭上,因此沒得道前的妖們,混跡人間總會小心謹慎,行事詭異,唯恐別人察覺其蹤跡。可這個妖怪卻是特例,我是順著一股強大的妖氣發現他的。
在陽春三月的京城,人間天子的百花苑裏,熙熙攘攘遊園的人群中,他毫無顧忌的大行其道,連苑內的花花草草都感受到了猛烈的妖氣,被熏的低下頭去。真是一隻奇怪的妖,不可否認,做為一隻妖,他的確強大,敢於這樣表現自己,我猜他一定有一顆孤傲的心吧。
狹路相逢,魁拉了我快走,我卻忍不住頻頻回頭瞧他的背影,冷不丁他突然扭過頭來,冷列的目光射到我身上,這目光分明帶著殺意,激得我不由一個寒戰,趕忙別過頭去走路。
沒走幾步,心中忽的一頓,為何他的樣子,他的目光,給我的感覺如此熟悉?思量間,腦中倏地劃過一張滿是疤痕的臉。是那個人!這妖怪居然長得和刃一般模樣,同樣的眉目五官,同樣的眼光神色,不同的隻是沒了那些交錯層疊的傷疤,一張臉端的是冷峻英武,果然和我當初猜想的不差。
『鉞,你在笑什麼?』魁問道
『我有笑麼?』
『是啊,你無緣無故的就笑起來了』魁奇怪的看著我
我搖搖頭,抿一下嘴唇,把一瞬間橫生出的思緒趕跑。那隻是個妖怪而已,刃現在已經做了神仙,自然不會是他了。原來隔了這麼些年,我還是清清楚楚記著他,再見到這個樣子,竟然還是笑出來。
從百花苑出來魁便滿臉的緊張之色,
『那個妖怪在跟著我們,快些走』
我點點頭,跟隨他加快了腳步,專撿人多熱鬧的地方走去。
對於不屬於人間的異類們,我們能躲則躲,神明和鬼魂與我們並無搭界之處,多半不會主動招惹我們,但若是遇上了妖物,這一身的仙骨真元難免不被急於想得道他們當做一道采補的靈藥。
在城中走了半日,妖怪依然緊追不舍,魁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這樣的跟著,看來它多半是對咱們起了殺心了,待會天色暗下來,它必要開始行動了。』
『那找個地方一避吧』
我說道,不知道為什麼,我一點都不害怕,
暮色四和,天漸漸暗了下來,正巧前麵出現了一座破舊的寺廟,魁大噓一口氣,拉了我便一頭闖進去,尋求菩薩的庇佑。隻要有成心,菩薩的慈悲無處不在,破爛不堪的廟堂,退色的佛像,照樣能阻擋邪魔外道的入侵。妖怪果然不敢進來,隻在廟門外徘徊著不肯走,天黑了下來,看來我們隻得在此間過夜了
『唉,可惜法力已失,不然豈會怕它!』
魁有些懊惱的說,其實或許他本無旁意,可我聽了他跟星使者的對話之後,心中便有了另一翻計較,此時聽了不由得脫口而出
『怎麼,你後悔陪我一起跳下來了麼?當初我可沒有逼你。』
魁愣了一下
『你在說什麼呀,我隻是因為不能保護你,一時氣惱而已,陪你跳下望星台本來就是我自己的主意,怎麼會後悔?』
我知魁說的句句屬實,可自己此時卻像著了魔一般,非橫纏豎繞的揪著他不饒
『你現在不後悔,或許以後早晚會後悔的,留在這裏做個非人非鬼的異類,哪比得上在天做神仙!』
『小鉞,你怎麼了……』魁奇怪的看著我
『我已經不喜歡做神仙了,也不喜歡天上的生活,我要永遠留在人間,你還是早早的回你該回的地方去吧!』
我終於還是說出了這樣的話,魁怔住了,半晌才道
『你、你,偷聽了我和使者說話?』
我沒有回答,魁低頭沉默了一會,慢慢的,一字一字的說道
『那你應該知道,我不回去,完全是為了你,我隻希望能守護在你身邊,時時刻刻,永永遠遠……』
『好了別說了』
我打斷了魁,恢複了冷冷的語氣
『你還是回天上去吧,不要再繼續留在我身邊了,我不需要你了。』
魁再沒有說什麼,那一夜我們相對無言。
天微微亮的時候,魁昏昏入睡,我便走出了破廟,那妖怪居然還在,我不禁佩服他的耐心。他看見了我,雙眼中閃出野獸見到獵物的興奮光芒,我微笑著走向他
『你想吃我麼?』
他臉上閃過一絲驚異,沒有說話,隻是用眼神閃爍,不住的打量我,大概在是猜測我可能耍的花樣,
『我跟你走,隨便什麼時候,你想吃就吃,隻是不要在這裏,請放過我的同伴。』我正視著他的眼睛用盡可能真誠的語氣說,這妖怪可以修成人形,想來也是有一番造化的,應該很容易明白我的意思。果然,沉默片刻後,他開口道
『你要是耍什麼花樣,我殺你易如反掌。』聲音是同樣的沙啞,如塊塊碎冰劃過我的皮膚,我欣然點頭表示同意。
那個清晨,我離開了魁的身邊,跟著一個要吃我的妖怪走了。
六 狐妖·羊
命運最喜歡捉弄凡人,想長壽的往往死的早,想發財的往往動輒傾家蕩產,想得到幸福的卻最終一生痛苦,這樣的故事在凡間多的數不勝數。凡人常常感歎命運不公,其實他們哪裏知道,命運不隻是捉弄他們,命運連神明都敢於捉弄,除了三界之外的菩薩,沒有誰能夠超脫自在。
比如我,第一次決心一死了之的時候,不僅沒有如願,反而墜落凡間,這一次我可沒有想死,把自己送給妖怪,隻是一個冒險的賭注罷了。不過還好,這次命運沒有再次玩弄我。
我沒很快被妖怪吃掉,他選擇了另外一種慢慢吃掉我的方法――利用我的特殊體質,每晚汲取大量的月光精華,然後供他吸食,雖然不如直接吃我采補來的爽利,但是卻也細水長流獲益更多。
隻是苦了我,每次被他自頭頂靈台處將體內精氣一抽而空,那感覺宛如掏心剜肺一般,劇痛自被掏空的腔子裏向外泛濫而出,每次都難以忍受幾欲昏厥。妖怪怕我不堪忍受跑掉,在我身上下了三重禁製,使得我無法離開他身前一丈之外。嗬嗬,他又豈會知道,這一切都是我自願呢?
這妖怪當真凶殘無比,大凡妖物,傷人殺生,理由無出三者,一是食欲二是采補三是生存,但他卻可以不為任何原因而輕鬆殺死一條生命。死在他手下的妖怪、走獸、凡人,一律穿腸破肚剖心剜肝。跟著他,幾乎無日不見血腥場麵,最初對著那些血淋淋的五髒六腑殘肢斷臂,我總是忍不住嘔吐連連,吐了好久才慢慢習慣下來。
不過妖怪待我倒也不錯,或許是做為利用我采補的回報罷。除了禁製之外再無任何不利於我的行動,無論我想要什麼,想吃什麼,想到哪裏去,他都盡量滿足。很快我便熟悉了這妖怪,他是隻修煉了四百年的狐妖,名字叫做羊,一隻叫『羊』的狐妖?!第一次聽他說出口的時候,我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兒,
『很好笑麼?!再笑我馬上吃了你!』
他投來兩道恨恨的目光,那是他第一次露出表情。
『你不會的,我對你來說還有好大的價值呢!』我得意的回敬他
妖怪的修煉生涯本就是漂流浪蕩的,有時是在人跡喧囂的城鎮村莊,有時是在野獸出沒的荒莽山林。我跟著羊頻頻穿梭於其間,恍然覺得和以前的生活並沒有什麼不同,隻是跟著妖怪遠比和魁一起來的更驚險有趣一些。羊似乎一直在追蹤著什麼人,不過這僅僅是我揣測,他沒有向我透露過半點。可能覺得我不過是助他修行的一件物什而已,沒有必要跟一件器物去吐露心事吧,跟羊生活在一起是有規則的,他不提起的事情我從來不問。
時間還是過的很快,數十年功夫一晃而逝,羊變得更加強大,大約要升為精怪了,而我居然也有了變化。或許是羊用我練功的時候,有時並沒有將我汲取的精氣全部抽幹。畢竟這副身軀是修煉了三百年的,剩存下來的精氣很快便被消化掉,化為了靈力。久而久之,即便我從未自己修煉,倒也積存了一點靈力,一點真元也越發的壯大起來,料想再假以時日,破除身上的禁製應該有望了。不知道羊有沒有注意到我的變化,他從來沒有問起過,我便也當做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