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一笑,淡淡地道:“不必了!”怎會猜不出她的用意,若此番前往,她必可於錦瑟麵前耀武揚威了。這等爭寵奪權的把戲,他見得多了,卻從未用心維護誰,隻她是個例外呀!
“皇上……”
王玨瑛正發說話,卻被突來的小福子打斷,“萬歲爺,墨將軍求見。”
“傳——不!朕去見他。”朱厚起身,含笑望著曹錦瑟,“等我回來。”以錦瑟之聰慧定可將這心存敵意的王寧嬪壓製下去。
曹錦瑟笑笑,皇上的意思她都明白,卻實不願與人爭鬥。
王玨瑛咬牙,也惟有下拜,“臣妾恭送皇上。”望著皇上的背影,她騰地站起身,瞪著含笑撫貓的曹錦瑟,“你現在很得意是吧?!”
“我又有什麼得意的?”曹錦瑟看她盛怒的神情,苦笑:“說到底你我不過都是下人罷了!”
王玨瑛拂袖冷笑,“人下之人,那是你這賤婢!我可是人上之人!”
“人下之人,人上之人,有何區別?到頭來還不都是一〗?〗黃土,三丈白幡。”
“賤婢,你敢咒我?”王玨瑛怒焰更熾,撲上前罵道:“妖媚惑主的狐狸精!”
“妖媚惑主?!”曹錦瑟笑了,冷冷地道:“我曹錦瑟一醜女,何來妖媚惑主的本事?”
“你諷刺我!”聽不出她話裏的悲傷,王玨瑛隻一徑以為她在炫耀,氣急攻心,一巴掌摑在她臉上,“賤人!”
曹錦瑟撫著臉,連心上都火辣辣的痛,又急又怒地還未開口,就聽人怒喝:“好個賤人!”
她吃了一驚,回首竟是怒容滿麵的朱厚,身後更隨著墨郞。心突地一跳,竟忘了生氣,油然而升的是莫名的尷尬——竟讓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狽的模樣。
“錦瑟!”朱厚輕撫她的臉,滿目憐惜。
“臣妾沒事!”別過臉去,觸到墨郞平靜的臉,她的心突地升起怒焰萬丈。他怎麼可以如此平靜?仿佛事不關己的陌生人——難道他對她連一絲關心都沒有了嗎?
淚簌簌而落,止不住的心酸。
“錦瑟!”朱厚輕喚,因她的淚而更覺王玨瑛可惡至極,“好個膽大包天的賤人!竟敢以下犯上,是真不將朕放在眼裏了?!”
“臣妾教訓這妖媚惑主,恃寵而驕的狐狸精,並非為一己之私而是為皇上,為大明江山,為曆代祖宗啊!”王玨瑛跪在地上,哀宛卻清楚地道:“臣妾愛君、忠君之心日月可昭,天地可鑒!”
“好!好——”朱厚喘息著,冷笑,“果然不愧是宮中才女!好一番大道理!”倏地一掌拍在桌上。他暴喝:“賤人!你竟敢用大明江山、曆代祖宗來壓朕?真是好大的膽子!來人,取鞭來!”
陡然聽到“取鞭”二字,王玨瑛一個激靈,跌坐在地;曹錦瑟惶然抬頭,一時忘了流淚;就連原本麵色平靜的墨郞,也心頭一震。惟小福子恭聲道:“是!”
“小福子!”曹錦瑟低喚,卻留不住他匆匆的腳步,忙轉身看滿麵怒容的皇上,“皇上!”即使與王寧嬪一向不和,又怎忍看她當眾受鞭笞。
鞭笞之刑是嘉靖朝後宮特有的刑罰,與廟堂上對付群臣的杖責一樣深為人懼。就算不提受鞭笞之苦,單隻當眾受辱又有幾人承受得了?尤其是這些弱質纖纖卻極好麵子的女子,不被打死也沒臉麵見人了!
瞥見去而複返的小福子,她轉向死咬牙關不肯服輸的王玨瑛,“姐姐莫要使性子了!還是服個軟認個錯吧!”皇上久未服藥,就算現在盛怒也好勸解,若王玨瑛肯說兩句軟話,自不會受皮肉之苦。
她一番好意,隻道王玨瑛也是個聰明人,必知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偏偏王玨瑛平日雖圓滑機敏,卻實在是個硬性子,倔強得毫不退步,對她的好意更是全不領情。
王玨瑛冷笑道:“要我向你這賤人服軟認錯——休想!”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與人爭鬥,豈可輸了氣勢?!曹錦瑟一怔,又道:“對錯姑且不論,你我恩怨容後再談,姐姐你莫要一時氣怒,迷了心竅!”
揚眉冷笑,王玨瑛“呸”的一聲啐了一口。曹錦瑟一怔,不禁苦笑。若是她認準了的事,還不一樣也是絕不妥協?這世上最吃虧的就是牛脾氣,不肯轉彎的倔人了!
“賤人!”朱厚咬牙切齒,“愛妃稍坐,待朕教訓這不識抬舉的賤人!”
曾經的恩寵愛憐、濃情蜜意,如今卻隻落得一聲咬牙切齒的小賤人?無言的心痛……
王玨瑛顫抖著唇,卻仍倔強地抬頭道:“臣妾一心為皇上,皇上若是覺得臣妾錯了,那臣妾也無話可說……要打要罰,臣妾都認了!”
“好!好——”朱厚冷笑,森森地道:“你沒有錯,是朕的錯!是朕這個無道昏君的錯!那麼就讓朕一錯到底,也不負寧嬪厚望!來人,替朕教訓這賤人!狠狠地打!往死裏打……”
鞭落如雨,執法太監毫不留情,哪管受罰的是弱質女流。便是嬪妃又怎樣?恩寵不再,就連普通的宮人,太監都不如。既已落得當眾鞭笞,怕此生再難翻身了!
皮鞭在空中呼嘯著,如惡鬼恐怖的嘶吼。每一下不止落在寧嬪身上,更打在旁觀眾人的心上。鞭上倒刺如毒蛇利牙噬入肉裏、骨裏,痛徹心肺。道道血痕縱橫交錯,血肉模糊,不單曹錦瑟和侍女太監們覺其驚心動魄,不敢直視,便是墨郞亦皺眉不語。
王寧嬪卻把銀牙咬碎,指甲陷進肉裏。鮮血沁出,竟寧死也不肯哭喊求饒。剛烈性子讓曹錦瑟既感痛心又欽佩莫名,不禁泛上惺惺相惜之情,“皇上!”
低喚一聲,她正待上前,卻被朱厚阻止,“錦瑟莫要為這賤人求情!”
“皇上!”曹錦瑟又氣又急,不覺看向墨郞。
兩人目光一觸,墨郞慌忙避過,心中卻已知她的意思,便上前道:“皇上,寧嬪口不擇言,確是有錯,但罪不至死。皇上何不慈悲為懷饒了她這一次呢?”
朱厚揚眉,橫一眼墨郞,再見曹錦瑟惶急的神色,不覺心軟。本要為愛妃出氣,怎地倒讓她不安苦惱呢?
曹錦瑟上前道:“錦瑟知皇上現在很生氣,但請皇上靜下心來想一想,王寧嬪所作所為皆因對皇上一片愛意。若她不是深愛皇上,又何來嫉妒之情呢?”
朱厚一怔,揮手阻止繼續行刑,冷冷地問:“你可知錯?”
王玨瑛仰頭看著曹錦瑟,除了怨和恨,還有難解的迷茫。怎會讓她說中了心事呢?那明白她心的人不該是她呀!品到齒間的腥甜,她咬牙道:“臣妾沒有錯!曹錦瑟,你不必貓哭耗子假慈悲了!你的黑心肝騙不過我,又何必假惺惺地充好人!”
曹錦瑟倒吸一口氣,一句話也說不出。朱厚卻怒焰重燃,隻伸指指著她,顫聲喝道:“打!打!打……”
打?!再打豈不是要出人命了?曹錦瑟回過神來,惶然四望,忽瞥見窩在桌角的霜雪。急中生智,抱起貓兒,猛地拋出,正落在王玨瑛身下。
兩個太監眼前一花,隻聽得喵嗚一聲,不禁齊怔。朱厚已大叫:“住手!”
“霜雪……”朱厚急步上前,彎腰抱起獅子貓,“還好沒沾上血汙。”
王玨瑛抬頭,看著麵前溫柔盡現的男人,一腔悲憤無處發泄。多年情義,竟比不上一隻貓在他心中的地位?!她王玨瑛怎會落得如此淒慘的地步?
頹然倒地,她茫然地望著天花板。最後一抹斜暉透過窗欞晃在屋角浮飛的龍鳳雲霞上,栩栩如生盡顯貴氣。然她空洞的眼神卻似乎什麼都看不見,又似乎已透過屋頂望見天空……忘卻身體的痛苦,心靈的淒悲,隻剩下靈魂如柳絮楊花悠悠飄於自由廣闊的天地……
“錦瑟?!”朱厚回首望她,略帶不滿,對腳下的王玨瑛視而不見。
“錦瑟知道自己莽撞,但請皇上靜下心聽錦瑟說幾句話。”跪在他麵前,曹錦瑟真誠的目光讓人無法拒絕,“皇上鞭笞王寧嬪本是為錦瑟出氣,但可知皇上此舉隻會讓錦瑟不安惶恐之至?若王寧嬪命喪黃泉,不單錦瑟食不安,悔恨終生。就是皇上又何以自處?知皇上對錦瑟的好,錦瑟便鬥膽請求,求皇上為錦瑟積陰德放了王寧嬪吧!”
“你——”朱厚瞪著她,終於咬牙道:“不知好歹!”一句話出口,便拂袖而去。
皇上盛怒而去,她卻似乎毫無感覺。待四下終於回複平靜,她動了動,跪坐在地。望一眼屍體般動也不動的王玨瑛,唇邊泛上苦澀的笑,淚卻流了下來,“同是苦命女子,又何必互相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