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關你的事。”搖頭苦笑,她茫然地望著鏡中女子淒然的神情。煩惱皆由心生!除了自己,她還能怨誰?還能恨誰?可是,怎能停止對他的怨,對他的恨,還有、還有對他的愛。
情已深,愛難收,多少綺夢皆化作淚。她終是不甘呀!
“墨將軍!”
門外的聲音令她心神一凜。猛地起身,她奪門而出,“墨郞!”她大叫,看他緩緩轉身,烏黑的盔甲在朝陽中閃爍著光彩,一如記憶中的威猛。黛眉如柳,美目似水,瑤鼻若膽,櫻唇點紅,盛裝的她雍容華貴,光彩照人。看在他眼裏,是令他心痛的美麗。心痛?!他還有什麼資格心痛?她已非他可以心動、憐惜、保護的那個女子呀!她已是皇上親封的端妃——單隻她頭上那價值不菲的金冠,便已拉開他與她的距離。她已是遙不可及,高高在上啊!
凝望她許久,墨郞終於深施一禮,朗聲道:“恭喜娘娘。”
“恭喜?!”如受電擊,她的心絲絲抽痛,緊縮成一團。恭喜!恭喜!恭喜……腦中盤旋著他的聲音,瞬間燃起她滿心的怨恨憤怒。緊緊地盯著他,她終於爆出大笑,“多謝墨將軍!本——本宮心領了!”
心口如受重擊,沉沉地一痛。墨郞一陣恍惚,仍躬身道:“娘娘請!”
“有勞將軍帶路!”一字一頓,曹錦瑟心中充滿了怨憤。為何如此待她?他怎麼可以讓她心痛情傷?!好恨、好惱、好不甘!他以為他可以就這樣擺脫她嗎?休想!她要如怨靈般死死地纏住他,看他心痛,看他懊惱,看他悔不當初,看他生不如死……
是!就要折磨他至死方休!除非她心中的怨恨如煙消逝。可對他的恨和對他的愛皆深邃似海,又怎會輕易消逝?無望的未來,就讓她與他同墜愛恨同歸的深淵吧!
踏進金壁輝煌的宮殿,踞於高高龍椅上的男人麵目模糊,隻隱約看出一絲淡淡、莫測的笑。那男子就是將與她共度一生的男人——她的夫君!不!怎麼會是夫君呢?她不過是眾多圍繞在他身邊仰其鼻息度日的女子之一呀!按民間的說法,不過是妾!妻是眷屬妾是財,不過是男人的財產罷了!怎有資格稱一聲夫君?!
跪於階下,錦瑟仰頭望去。遙遠、陌生的感覺——那男人似乎已非她所熟悉的那個人。僅僅是因為身份、地位的改變嗎?她牽出模糊的笑,聽小福子尖細的嗓音唱道:“曹氏錦瑟蕙質蘭心,端雅嫻淑。先孝侍聖母多年且深得聖母恩寵有加……端妃娘娘領旨謝恩呀!”
“謝皇上恩典!”曹錦瑟機械地叩頭謝恩,雙手接過聖旨、玉印。微抬頭,觸到小福子真誠的笑臉。
“恭喜娘娘!”
恭喜?她在心裏冷笑,何喜之有?
緩緩旋身,錦瑟木然而立,受群臣朝拜。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如雷的聲音恍惚來自遙遠的夢境。一切都不真實得讓人無法相信。
眉輕揚,瞥見跪伏於地的群臣,她冷笑。他亦跪在她的腳下,如毫不相關的陌生人,隻卑微謙恭地盡臣子的本分。他一向如此啊!卻不用心去了解她真實的感受——武斷的大男人,他以為他所做的是對她最好的安排嗎?
心口一窒,她無法再想下去。目光遙遙望去,她冷笑。愚蠢的男人,她要讓他知道她並非是他們單純的玩偶!
十月,涼風送爽。菊黃楓紅桂花香,好一個颯爽金秋!
放下手中筆,王玨瑛揚眉而笑。
侍女刑翠蓮眨眼問道:“娘娘真要效那唐朝宮人紅葉題詩的故事嗎?”
王玨瑛嫣然一笑,“曆朝曆代中如法效仿的也不止我一個了!”能否重拾恩寵皆在此一舉,隻要將這紅葉順流而下,在下遊偕那賤婢玩笑的皇上一定會發現,她就不信皇上見了此詩會不憶及舊情。
悠揚的琴聲響在耳邊。曹錦瑟坐於溪邊,撩起清涼的水,唇邊綻出悠悠笑意。
坐於亭中,一盞清茗在手,朱厚隻含笑望她。他向來不喜過於清靜,但凡閑時必是美女相伴,飲酒觀舞。但此刻,隻看她唇邊淺笑,卻已滿懷欣喜。從未有過這樣感覺,卻覺這份平靜寧和遠勝於服丹後的亢奮,或許,這就是母後曾含笑談及的“愛”吧?
落葉繽紛,飄飄落於水麵。曹錦瑟卻獨拈那片順流而下的紅葉。看來,是有人效法古人呢!
“宮漏沉沉滴絳河,繡鞋無奈怯春羅。曾將舊恨題紅葉,惹得新愁上翠蛾。雨過玉階秋氣冷,風搖金鎖夜聲多。幾年不見君王麵,咫尺蓬萊奈若何。”
曹錦瑟淺笑,回首看著慢步而來的朱厚,“皇上當看此詩。”
“是什麼好詩,讓愛妃如此開懷?”接過紅葉,朱厚微怔,旋即又笑了。紅葉上的筆跡是熟悉的,所錄的詩也是熟悉的。這首詩確令他有所震動,隻因這首詩本是他的祖母邵太後所作。當年邵太後初入禁宮,因萬氏貴妃恃寵且妒,久未得召幸。遂賦詩自解,憲宗帝得詩召幸,方有了皇次子興獻王朱祐,方有了他這以旁係入主正位的嘉靖帝。
曹錦瑟嬌笑,眼波流轉,“皇上怎不逆流而上,一會佳人?”
“愛妃不就是朕的佳人嗎?”擁她入懷,朱厚微笑,“除了你,又有誰值得朕費心呢?”
低垂眼簾,曹錦瑟歎道:“隻怕會令皇上失望。”
“你會嗎?”任紅葉飄落於水麵,似芳心慘淡隨水而逝。朱厚隻專注地看她,“你曾說深宮寂寥,孤獨難度,但有朕相伴,決不會讓你有片刻寂寞。你又說懼畏人言,怕受傷害,但有朕相護,亦不會讓你受任何傷害。難道,你還未明朕真心,解朕癡情?竟不肯交付真心?”
凝望他,淚不自覺地滑落臉頰。該怎樣說?他的好,她不是沒有感覺;他的愛,她也不是不明白;即便他不是皇上,這樣的真情亦足以令每個女子動容。然而,她又如何能拋開心底那人?顫抖著唇,她隻能道:“宮中佳麗三千,美女如雲,錦瑟何德何能竟可得皇上恩寵如斯?而皇上的恩寵又可維續多久?一年、兩年還是隻是數月?待新鮮感過去,皇上便會忘了這世上還有曹錦瑟這樣一個女人。”
輕輕拭去她的淚,朱厚感到難言的鬱悶。到底喜歡她什麼?若說美女如花,她也隻是那平凡而普通的雛菊,每至初秋,滿山遍野開得爛漫……
但她的平凡的外表下卻是與眾不同的靈魂,堅韌、倔強、敏感、善解人意,這樣一個真實的女人可會讓他日久生厭?憐她、愛她、惜她,不以一個帝王之心,而隻是一個普通動情的男人。願與她相伴一生嗬!
“錦瑟,你從未把我這個皇上視為高不可攀的天地神〗癨〗,而我也從未希望你的懼畏。愛你的,隻是一個普通的男人,不是皇上!”
曹錦瑟愕然,心口劇痛,訥訥地道:“皇上……”
“喚我的名字,就像民間貧賤夫妻,不離不棄!”
如此深情的低語,讓她如何抗拒?曹錦瑟顫聲道:“——”一字出口,淚已盈然。
若他以帝王之尊逼她、迫她,她自可無動於衷,毫無感覺。但他如此深情,怎不叫她為之迷惘?這樣的摯愛深情是她渴盼已久,但又如何解得開那纏於心底的綿綿情網?這一生,怕終究還是要負了他。
“?”真是叫人惡心!即便聖恩正隆時,她也未獲此殊榮嗬!難道她真要敗給那醜女?!她真是不甘呀!
平靜後,王玨瑛沐浴更華衣,對鏡理花容。但見她雲鬢堆鴉,肌膚勝雪,百般風流態,千種嫵媚情,別說是魯男兒,便是女子見了也會心醉神迷。
她王玨瑛天生麗質,又豈會鬥不過她那醜女?今日就要讓她見識什麼是真正的“國色天香”!
唇邊淺淺笑,對君盈盈拜,眼波流轉似水流,半是撒嬌半示威。
曹錦瑟揚眉,略一沉吟笑了。她抱起霜雪,含笑拜道:“臣妾告辭了。”
伸手拉住她,朱厚柔聲道:“陪我!”
娥眉輕揚,王玨瑛壓下心中怨怒,“端妃娘娘要走嗎?莫非還在怪姐姐?”
曹錦瑟淺笑,“怎麼會呢?”隻怕她不走,更惹人厭呢!
“既然不是,那就賞姐姐一個麵子留下吧!”王玨瑛望著她,笑得甜蜜,眼中卻是掩不住的厭惡。
曹錦瑟看看她,笑意更深,“既然姐姐盛情難卻,那我也隻好從命了!”何必如此虛偽呢?她雖不想壞人好事,可也不想被誤認為是沒風度的妒婦呀!
暗咬銀牙,王玨瑛綻出嫵媚笑意,“臣妾新近編了支新曲,還請皇上賞麵移賀‘怡情閣’觀賞。”以皇上好怡喜樂的性子,此計必會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