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五章(1 / 3)

“帶我走!”盯著墨郞陰鬱的眼,她重複,不是請求而是直述,“帶我離開!”

深吸氣,墨郞扭過頭,怕迷失於她深情的雙眸,“我不能!”他怎麼能帶她走呢?!她可明白?他並非難舍榮華富貴,功名利祿,難舍的是那二十餘年的感情和那份不容更改的承諾。

她明白!她怎麼會不明白呢?若他如世俗中人貪慕虛榮、趨炎附勢,又怎值得她癡心相戀呢?她隻是不明白——難道她的癡戀、她的情深在他心中竟輕如鴻毛?

曹錦瑟淒然苦笑,“不是全世界的人欺我你也會站在我這邊幫我嗎?為什麼你卻不肯帶我走?難道我在你心裏就比不上一個承諾嗎?”

“於公,他是君,我是臣,臣不可奪君所愛;於私,他是恩人之子,待我有情有義,更萬萬不可有負於他……”錦瑟,不是我心裏沒你。割舍你我心亦如刀割,但此時此刻,又如何容得我不割舍呢?

“懦夫!”脫口打斷他的話,曹錦瑟淚光盈盈,卻又強忍著不讓自己落淚,“你不要和我談那些禮義倫常的大道理!哼!什麼君什麼臣?他是恩人之子,有情有義,那我呢?難道我是無情無義之人?你的忠誠、你的責任、你的承諾,甚至世俗的眼光,你墨將軍真可謂心思縝密考慮周全了!可是你、你墨將軍可為我這傻傻癡戀的無依弱女子考慮過?”

不忍亦不敢看她泫然欲泣的眼,他隻低語:“相隨二十餘年,我從未看過皇上如此相待一個女子……他對你是真心的!”

“我不要聽你說這些!”掩住耳,曹錦瑟哭叫:“我隻要聽你一句真心話——你到底心裏有沒有我?你、你若真可說一句心裏沒我,甚至從未對我動過心,我自然不會恬不知恥地死纏爛打……我也不是一個厚臉皮沒尊嚴的女人!”不甘心呀!隻想要他一個真心的答案,哪怕是死也心甘情願了!

要怎樣回答她?若忍不住吐露心意——依她火樣的性子,必惹出大事!若要保她平安周全,還需強忍傷痛,把一片真情埋葬心底。

“我心裏從來都沒你!”傷人的話脫口而出,心卻痛如刀割。生命何其寶貴,怎麼能讓她為一時癡戀拚卻一死,毀了終生?傷痛一時,總好過從此天人永隔吧!

不可能的!為什麼這樣待她?為什麼?!

曹錦瑟搖頭,傷心的淚滑下苦笑的臉,“難道聽你一句真心話就真的這麼難嗎?你要騙的究竟是我還是你自己呢?!”

她流淚看他,無盡的淒傷止不住滿懷傷痛。他卻仍無語,隻哀歎而去,留她癡立風中。

無言跪伏在地,曹錦瑟仰望著皇上,哀傷而無奈。總要為自己的命運抗爭,即使那人放棄,她卻仍不肯輕言放棄啊!

“你有話起來說好了——不!你不要說,聽朕說!”朱厚笑得開懷,全不察她的謹慎戒畏。

“你一定會很開心的!”展開手中黃絹,朱厚喚她來看,眼中俱是寵溺的笑意。

“茲有曹氏錦瑟,蕙質蘭心,端雅嫻淑。先孝侍聖母多年且得聖母恩寵有加,後服侍朕盡心盡力且直諫有功。特冊封為端妃,賜金冠、掌玉印……”

倒抽一口氣,曹錦瑟驚訝地抬頭,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這樣可算是名正言順了?愛妃!”含笑望她,低語含情卻如霹靂震耳,令她乍然還魂。

“奴婢不敢領封謝恩!”筆直跪於他的腳下,曹錦瑟仍止不住心悸。怎竟會真的冊封她為妃呢?即便是立她為後又如何?那並不是她所求呀!

“為什麼?”朱厚難免湧上怒意,“你不肯苟且屈從,朕便給你名分,立你為妃。朕已給了你最大的尊重,你為何還這般模樣?!”

隻因她早已心有所屬呀!情早深種,如何收回?

千言萬語,她卻隻能猝然道:“深宮寂寥,勾心鬥角、明爭暗鬥非我所長;榮華富貴、虛名權勢非我所求。還求皇上放我出宮,還我自由!”遞上久藏懷中的薄絹,她婉轉道:“求皇上看在聖母皇太後的遺命,圓奴婢小小心願。”

“遲了!”看罷母後遺命,朱厚沉默了許久,隻說了一句話:“若你當初便取出母後遺命,朕自會放你出宮,但如今,你叫朕如何放你出宮,讓你遠離?遲了!現在就算是母後重生,親下懿旨,朕也不會放你離去!”甩下薄絹,他冷然道:“三日後,冊封儀式如期舉行,朕希望看到你的笑。”

“皇上!”脫口喊住他欲去的背影,“皇上,若您強留奴婢於宮中,奴婢又何來笑容?!”

僵了一下,朱厚回頭看她,目中怒氣迫人,“若要出宮,除非是你的屍首。”

頹然倒地,曹錦瑟伏在地上,無聲地哭泣。難道,她的這一生就注定被困在這深宮內院?漫漫歲月,隻是孤寂、相思伴她終老?!不!不……

夜深人靜時,曹錦瑟溜出房沿著宮牆想從雜役出入的小角門偷跑出宮,卻不想被巡邏的侍衛撞個正著。被人帶到墨郞麵前看著他臉上那種驚訝的表情,她真是又氣又恨——恨不得狠狠地咬他幾口打他幾下。不帶她走也就罷了,難道連她自己走都要攔著嗎?

“怎麼?看到我很驚訝嗎?墨將軍!”她故意仰著頭,滿不在乎似的。

墨郞皺著眉,“你們先下去,今晚上的事兒我不想再有別的人知道。”

看那幾個侍衛應聲而退,曹錦瑟哼一聲:“你做什麼?怕人知道以為是你勾引我私奔嗎?”

“錦瑟!你這又何苦?這天下都是皇上的,你就算是逃又能逃得到哪去?就算你今天出了宮,又怎知一定出得了這北京城?就算你能躲在深山老林,一輩子不見人,可你的親人呢?你別忘了自己還有兩個親生姐姐……”

“夠了!你說夠了沒有?我是有姐姐,可是你呢?你有什麼好掛念的?一句承諾,一個忠誠就把你牢牢困死。你根本就是沒心的混蛋!”哽咽著,她猛地撲過去抱住他,將臉貼在他的背上,淚濕了他的衣衫,“為什麼要想那麼多?他從來都不知道我是哪裏的人也從不知道我的家人,我不會害了我姐姐的……帶我走吧!哪怕是深山老林,汪洋大海,我都會跟著你——就算要一輩子不見人也好啊!”

“不可能的。”沉默好久,墨郞轉過身深深地望著她,食指拭過她的淚好像拭過最珍貴的珠寶,“理智些,錦瑟,我不能讓你被一時的情愛衝昏了頭腦——你會後悔的!”

“後悔?!究竟是我後悔還是你後悔?墨郞,難道你真的是舍不下你將軍的地位嗎?不、不……我不該這樣說你。我知道你不是個貪戀權勢的人——帶我走吧!我不後悔!”

墨郞看著她,搖頭,“就算是你我今日能逃出宮去,就此隱居山林又如何?錦瑟,我不想你跟我受苦,也不要你跟著我一輩子生活在黑暗裏見不得人,既然我給不了你美滿幸福的人生,又怎能拖累你呢?”

“你為什麼這麼說?”哀傷的淚眼,卻似著了火,“什麼是幸福什麼是美滿?我做了皇妃就是幸福就是美滿?墨郞,你根本就是膽小懦弱,竟還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我好?你真是個大好人啊!哈哈哈……墨郞,我總算認清你了!好啊,你要我做皇妃嘛!我做——隻要你讓我做的我一定做!我怎麼會讓你失望呢?哈——”

失了魂一樣慢慢轉身,曹錦瑟在門前回過頭,一雙眼燃著怨與怒,“墨郞!我恨你——我巴不得自己從來沒愛過你甚至沒認識過你!你這個混蛋,混蛋!”

錦瑟去了,是哭著離去。墨郞卻枯立許久,好久才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錦瑟,你說對了,我真的是個混蛋,竟然這樣對你——可是或許這樣子才是對你最好的!”

任楊金英為她戴上“九頂四鳳金冠”,曹錦瑟凝望鏡中著粉施朱的麵容,牽出一抹古怪的笑。這鏡中珠光寶氣、濃裝豔貌的女子是誰?好陌生,又好熟悉……是了!這是她!一個即將成為端妃的女人,一個任人左右的玩偶。人工修飾的俗豔陌生而刺眼,讓她無助、絕望如墜入無底深淵。

她不甘心,不情願,不放棄,可是又怎樣?!三日來,她想方設法、用盡心機想要逃出宮去,結果卻連一間屋子都走不出去。屋外的禁林軍目光如炬,未曾稍瞬,將她的一舉一動皆收於眼底。天大的諷刺!為她一弱質女流竟也值得動用國之精英?強留下她,隻因他是皇上,九五至尊,一言九鼎不容更改嗎?更讓她傷心的是這些看守她的禦林軍皆是墨郞的屬下。他好狠的心!不肯帶她遠走高飛也就罷了,為何還要百般阻撓?莫非他真要親手把她送入他人懷抱嗎?!好惱!好恨!好痛!

她掩麵,秀目微合,淚沿著麵頰滾落。楊金英色變道:“錦——娘娘,怎麼了?是金英粗手粗腳的弄疼了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