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你墳前發誓,不再續弦,可我卻……”
盧景瀚心緒翻滾如海浪,眼圈漸紅,似乎要用淚水來洗刷深深的愧疚,“你盡管放心,我不會再惹你生氣,我每天都帶著敏敏來看你好嗎?”
“我知道,敏敏也不願我續弦,她至今也沒有喚過徐氏一聲母親……可她現在為了我,對徐氏強顏歡笑,變得過分懂事……”盧景瀚念及愛女,終是淌下幾滴淚,“全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聽到此處,毓珠深深一震,張口欲說。
原來父親心裏竟是如此想的。
毓珠對父親的埋怨不免淡了幾分。
確實,她做得也不夠好。
她從未想過要改口叫徐氏母親。
或許在她看來,與前世相比,她待徐氏親如生母,已經是難得的大變化了。
殊不知在旁人眼中,喚一聲母親,要勝過多少親近的舉動。
是她疏忽了。
但也是她尚未真正發自內心地將徐氏當做母親。
她重生後的出發點,也是在於徐氏腹中的子嗣,大房繁榮昌盛的未來。
對徐氏本身,更多的隻是前世的一點點愧疚和憐憫吧。
這是問題的症結所在啊。
父親原就被所謂的“長情”弄得迷惘甚至是糊塗。
竟丟下病榻上的徐氏不管,迷信母親生氣顯靈。
再加上覺得愧對她,日後恐怕會愈發和徐氏離心。
她當然不能任由事態朝著不好的方向發展下去。
“爹爹,您誤會女兒了。”毓珠跨過門檻,輕輕地道了句。
盧景瀚雙肩微動,微微轉身,用沉痛疑惑的目光注視毓珠。
毓珠回望他一眼,跪在蒲團上,向生母王氏磕了個頭。
“爹爹以為女兒是強顏歡笑,實則是爹爹誤會了,女兒之所以不曾改口喚繼母一聲母親,隻是有些不習慣,並非不喜歡繼母。女兒亦和爹爹一樣,常常思念娘親,但並不意味著女兒不能接受旁人。”
盧景瀚半信半疑,若有所思地望著毓珠。
“繼母徐氏雖有諸多不如娘親的地方,但她心地善良,性情柔順,伺候爹爹體貼周到,待女兒一如親生。女兒不明白,有如此賢惠的婦人替娘親照顧我們父女倆,娘親怎會生氣呢?難道娘親會不希望爹爹和女兒過得好嗎?”說著,毓珠亦有些動情,眼角泛酸。
她飛快地眨一眨眼,言辭切切地繼續道:“在女兒看來,倘使爹爹對繼母以怨報德,那才是會真的惹娘親不高興。娘親常說您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繼母徐氏乃爹爹明媒正娶,當初爹爹上門求娶,如今又棄她於病榻不顧,這還算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嗎?”
盧景瀚如遭雷擊,猛然睜大了眼。
他胸口悶悶的,仿佛被人捶了一拳。
女兒尚顯稚嫩的嗓音,卻如一口音色響亮的洪鍾,敲進了他的心底,來回震蕩。
“娘親早逝,我和爹爹同樣悲傷,但悲傷歸悲傷,日子終歸是要過。娘親臨終前亦說過,望爹爹勿要沉湎於悲痛,盡快續弦再娶,也好照顧女兒,為盧家繁衍子息。您瞧瞧,娘親都知道人要向前看,知道爹爹是盧家嫡長子,振興家族責任重大,爹爹又怎能意誌消沉、沉湎於兒女情長呢?今晚繼母徐氏遭人毒手,腹中子嗣險些喪命,爹爹不僅不溫言相伴,反而正中凶手意圖,冷落繼母,還打著愧對娘親的名義?萬一繼母傷心悒鬱有個好歹,爹爹是要連累九泉之下的娘親也背負罪名嗎?”
毓珠情緒激動,說得盧景瀚愈發汗顏,一張英俊的麵孔血色盡失,愧疚地低下了頭。
毓珠心頭劃過一絲不忍。
“女兒言語不敬,請爹爹原諒。”
她靠近盧景瀚,以一個女兒的姿態,低低地說。
盧景瀚憐惜不已,大掌包住她略顯冰涼的小手。
杵在門外的秦氏欣慰地笑了笑。
綠蕪、綠蕊更是迫不及待地轉身向大房跑去。
“老爺回來了!”一進門,她二人就高呼起來。
徐氏正對著一碗黑乎乎的安胎藥難以下咽,燕氏正想方設法地逗她開心,此時一聽這句話,二人皆露出喜色。
徐氏低落的情緒瞬間高漲,眼神迫切地盯著屏風處,又怕燕氏笑話她,忙低頭垂眼,卻仍是按捺不住,隻用眼角餘光偷偷去瞟。
看得燕氏忍俊不禁,隻好移開目光,隔著一層高麗紙,佯裝欣賞窗外夜景。
焦灼地等了半晌,終於聽見一陣厚實的腳步聲傳來,猩紅色的氈簾被高高挑起,身材雄偉的盧景瀚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徐氏忍不住身子前傾,欲下榻請安。
“噯,你身子虛弱,好生躺著。”盧景瀚伸手扶住她。
徐氏淚水氤氳,哽咽地“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