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巢亂(水惜瀲)
引言
我所做的,已不是一句抱歉所能說清。直至後來,隻有依循著昔日所厭惡不絕的醜惡,才能殘喘而行。並不能矯情地說什麼命運不公吧,可一開始,似乎就注定會是這樣。那麼九惜,即使你不再原諒我也沒關係……
那夜所說的告別和道歉,原來都不是偶然。
夜微涼,已有淡淡月光韻過雲層,映在窗台。顧九惜光著腳丫走出浴室的身影在衣櫃前停了下來,櫃前有塊落地鏡,銀白鏡麵正照出她滴著水的少女身姿。
她似有晃神,五指胸前勾繞,浴巾半退,隱隱,似有條淺褐紋理盤踞於白滑肌膚之上,指尖輕觸,指端冰寒,連著胸前肌膚也是一陣冷澀微麻。她側著頭想了又想,終皺著眉悄悄將它藏在了浴衣下。
是因為害怕讓他看到這個傷口吧,麵對祝暮,終歸還是缺了些什麼……可雖然是這麼替自己解釋著,畢竟還是勉強一些。再怎麼說,這般大小的傷疤也都不至於嚇人,況且,甚至連她自己都記不得它的來曆了。
換衣服前還是給祝暮打了電話。這事她猶豫了一會,主要還是對昨天發生的事情藏著幾分內疚。她和祝暮認識二年,二年中他盡心照顧,所出現之時,無不必要之刻,她自然也不曾討厭過他,照理來講,男歡女愛,情意相合,事情會發展到那一步,也該是理所當然的,甚至於顧九惜自己,也並不是沒有思考過。可事情就是這麼出錯了,就在昨晚,就在那麼一瞬間,她的心裏就突然膽怯了。全然不顧他事前已有詢問,亦不顧任何體麵婉拒,隻是突如其來,連自己都出乎意料之外的給了他一巴掌。
話筒鈴聲響起時,她經不住深吸了口氣,卻是揚起了笑臉。
“暮?那個……要不今晚吧,我去找你。還有在生氣嗎?昨天……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卻是聽到略略爽朗的笑。不禁滿是吃驚地開了窗探出頭去。“什麼?你已經在樓下了?”
便真的瞧見他悠然斜靠在樓下巷口的立柱旁,頭發早是被風吹亂了,連話筒裏也不時傳來一聲聲風嘯雜響。
忙忙穿好衣服,是真的擔心這麼大的風會將他吹病了。弄堂裏的大嬸媽子見祝暮在風裏立了許久,朝著九惜責難。
九惜隻是笑笑,腳下的步伐卻更快了,等到了祝暮麵前,才覺得彼此間多少有些尷尬,半是猶豫地停下腳步。半晌才看著祝暮的臉道:“怎麼不在車裏等著?打個電話給我就行了。”
“我想看看你。”祝暮笑著將她拉入了懷,懷抱很暖,他在耳邊輕輕吻她,小心亦如珍寶。是與以往有些不同的暮,他輕輕抱著她,連言語都似雲煙般柔軟。
他說:“九惜,I love you。”她在他懷裏靜靜點頭,許久才揚起了頭,“暮,我們……去旅店吧,今天我不會……”
他卻將她的話掐斷。說帶她去遊樂園,等下也不去什麼旅店,惜,我要帶你回家。
“回家?”她被這個字眼觸動,猛抬起頭來。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他卻隻當她是不信,忙忙保證。
嘴邊的“不“字都已出了口,卻活生生被那個關切的眼神掐入了喉。便真的是隻字再未提起,隻怕一不小心,又敗了祝暮的雅興。隻是一路想著,多少有些耿耿於懷。
他對她的好,顧九惜是明白的,如同遊樂園,亦是九惜自小的夢想。那些鐵窗外,車圍裏,遊樂園的種種並不是沒有見過。隻是相距太近,卻始終不能觸及,心頭便就不自覺生了根刺。於是無端感傷說起,經不住提及過多。她隻當是一般宣泄而過,祝暮卻真是記在了心頭。
如此,真是有了感激,一路瘋跑,隻覺快樂得如同孩童一般,如若圓夢,不覺間,天已經暗了。隻是早已玩得興起,便由著性子吵著讓祝暮給買糖炒栗子。祝暮拗她不過,自然是笑著去買了。
賣栗子的在街對麵,祝暮又怕她冷,將自己的圍巾給九惜戴上,又將她塞進了一旁的紅色電話亭才肯離開。
夜色迷蒙,顧九惜百無聊賴地透過闌珊燈火,怔怔看著遠處那個挺拔背影,一刹那,
腦中卻是閃過了那人的笑,小小的孩子,睡夢中反複而現的溫潤笑顏。映著長街人潮湧動,車水馬龍般遊走,童話般飄渺。
下一秒視線才又找到了暮,街對麵,祝暮穿著灰色絨衣拿著栗子朝著她揮手,九惜笑著回應,示意他快快過來。紅色小門打開,冷冽的風直往衣服裏鑽。她哈了口氣,連連跺腳。視線不自覺地追隨對街暮的身影。
看到的卻不是暮。是個穿著黑色大衣的男人,黑夜,他卻帶著遮住眼的墨鏡,純黑大帽沿隱去了半邊的臉,遊魂般行走在昏暗夜色中,是突然間,他回頭朝她鬼魅一笑,左手分明是從懷裏掏出了什麼。對準著人群中的某個方位。顧九惜甚至是清晰的看到那隻微微扣動的拇指,她甚至覺得,能看到這一幕,簡直是出自那人的精心安排。四周湧動的人群阻了視線搜尋,卻分明是聽到了“砰——”的一聲巨響。緊接著騷亂而動的人群的尖叫,索亂的步伐,四處逃竄的人群。街道似乎是一瞬間成了空。連著那個奇怪的黑衣男子,一同消散而去。
街的對頭,人已空。隻孤零零站了一個人。黃色袋子從他的指端滑落,褐灰栗子撒了一地。那一刻,他卻隻是平靜的看著她,許久才露出了抱歉的笑,連著疲軟的身子,一同倒了下去。
顧九惜幾乎是怔住了,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她隻能冷眼瞧著那個不太清晰的身影,直到許久後才意識到自己該是朝著他奔跑而去。幾乎是萬分小心的,觸及了他的手,不太熱也不太冷的手,連觸摸她的臉時,都帶著幾分顫動,心是隱隱痛著的。
卻聽他隻是來回著與她說著抱歉,這樣的表情襯著他蒼白的臉頰,讓九惜在一瞬間認為他是要死了,她在黑夜中叫嚷,“祝暮,聽著,你不欠我什麼,我不要聽你跟我說抱歉,你快起來。暮,暮,你別死啊。”
可他,卻始終隻是帶著抱歉的笑,讓人懷疑,他真是欠了她什麼。
身後有兩個穿著警服的人,拍了拍九惜的肩頭,“小姐,請跟我們走一趟。”
她沒緩過神,想著有交警安排善後,多少安心了些,便由著讓那兩個警察塞進了車。
大概是見沒了危險,街道四周才又稀稀落落探出了些人。九惜坐在車內,透過空中的無數雙腳,搜尋著該被警察抬上車的祝暮。而那些人,他們穿著不同的鞋子,齊齊朝著一方,她萬分吃力,才能透過他們的影,約摸不定的看到暮的身子,在這些各式各樣的腿腳間,微微抽搐。
一瞬間,出乎預料之外的冷靜。不知為什麼,她直覺他已死了。那個在大二暑假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的男孩,是他曾說過保護之言。她始終分不清楚所謂愛情和其它情感之間的間隙,可卻明白,這些年,多少對他已有依賴。可暮的身體明明還在動,明明他鼻翼的呼吸尚存,她卻覺著他死了……
車子發動,帶著窗外景致流走。許久後才是一驚,幾乎被自己的想法嚇到,猛然跳起身來,抓住其中一個警察的衣領:“他呢?你們不管他了?”
兩個警察都沒有動,一點搭理她的意思都沒有,後來嫌她煩,狠狠就是一推。頭重重撞在車壁上,疼得她說不出話來。隻好彎著身子坐下,這一疼,腦子卻是冷靜了些許。九惜又看了看那兩人的打扮,哪還有警察模樣,壓根兒就是專門幹痞子行當的流氓。再看車的方向,已是錯了,約摸已察覺到了什麼。
安寧片刻,幾乎是將身子躲入了那個角落,蜷縮而起的身軀卻抵不住心口的寒意,連著身子,都經不住的顫抖。他們偶爾問話,九惜也不再搭理,隻手間抓著暮的黑色圍巾,擰出了一道紋。
車子在通過一道象白大門後被兩道鐵門攔下,遺棄在車底的易拉罐劇烈搖擺,撞在她的腿上,九惜看到鞋麵上有滴血,暮被槍擊中的身體,是流著血的。開車的先是對著鐵門大喊,後來卻又點頭哈腰起來,這才開了門,吩咐他們完了事趕緊離開,九惜於是便又走進了這座洋房,深深院落,她來不及將他們一一看盡,就被人強行拉下了車。
其間似是看到一束目光,黑夜中注視許久,她回頭找尋,卻又什麼都沒了,隻剩樹影湧動,一切,都似祝暮的那句“抱歉”般消散而去。
別墅裏好不熱鬧,音樂,笑鬧,自半掩的門內連連淌出。九惜被人拉到的步伐跌跌撞撞,眼卻由不住朝二樓西麵的小房間看了過去。隱約間,見兩個影子糾纏,像是索吻。她的頭便像是被人定了位,再不能動彈分毫。
冷風穿堂而過,帶著某種獸般混亂的氣息。顧九惜這才想要逃跑,腿剛自有許行動,遠處卻傳來了聲響:“不想見見他嗎?”
顧九惜一驚,直覺般脫口而出:“司燃!?是你嗎?”分明不是他,是有幾分相似,可口氣腔調卻都不同。她回頭尋找,卻隻是被人狠狠擒住了手,是剛才那兩個“警察”,點頭哈腰奉命回歸而來。
黑暗中,是某個身影,皺眉握拳,連著身體都因為過度壓抑的情緒而輕顫起來。他沒有想到,她會回來,亦沒有想到再次見她,竟還會如此失控,是生氣吧,對於過往背叛的種種……隻是想要某些證實,證實她並未全然將他忘記,可她輕易脫口而出的,卻依舊隻有他的名字。
“七墨?父親找你去呢。怎麼一回家就在這裏發呆。”樂聲淌出大門,燈光揮灑,照亮了男子眉宇間剛自隱去的憂愁。
七墨卻不響,隻是淡淡掃了來人一眼。“司燃,讓她回來目睹著一切,就是你保護她的方式?”
是雲彩,將淡淡月光掩藏,黑暗中,老屋窗戶亮出不同的光。
人被送進了三樓的小居室。黑通通的一片,雖則看不真切,九惜卻是熟絡的。後來,來了個打扮漂亮的女子,敲了門,開了燈,手裏拿著套粉色小裙,見著九惜時眼中似有一閃而過的驚訝。卻又很快瀲住了臉上的表情,隻低著頭勸道:“九惜小姐可不能板著臉啊,今天是司燃少爺結婚的好日子,這樣著多不吉利。”見九惜不曾理會,又半分含糊的說:“再說,你離開這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