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惜一怔,壓根兒沒將後一句聽到耳朵裏去,隻是無不驚訝的抬起了頭,許久,才低聲喃喃重複:“他……要結婚了嗎?司燃……”怪不得今天這裏這麼熱鬧。窗前糾纏的身影,也是他們的吧。
女子似是有些失望,隻得點頭,“新娘子進門了。長得漂亮,家世也好,和司燃少爺很相配。”卻是故意看了九惜一眼,“……老人家對兩家婚事也十分滿意,不想違了老規矩,又怕不夠時尚,專程讓人在巴黎設計了對金鐲子。你也知道他自來嚴苛,想是真的很喜歡這個新兒媳婦,才這麼周到。”
九惜心頭一緊,抬頭又將女子看了遍,眉間輕攏而起的淡愁,偏偏又被爽落表情藏起。那雙欲語而止的眼,是有話想要找人述說吧。隻是看不透也知自己不該多言,便淡淡“哦”了聲,當是她予自己的警言,不再說話。
女子見她不語,瞧了瞧手裏的衣服,上前要拉九惜胸前的衣服。九惜本能般退了步,阻了她探伸過來的手,警覺的問她這是幹嘛。當下又來了人,在那女子耳旁私語一番,大概事態嚴重,惹得她稍稍變了臉色,再說話時,語氣中顯然已帶了某種不耐:“當然是替九惜小姐換衣服。樓下熱鬧著呢,老爺子讓您換好衣服就馬上下去。"
“九惜小姐?”九惜見她突然變了態度,又被人刺到痛處,經不住冷笑,“哪來的九惜小姐?我在外頭住了這麼久,倒還不知道自己在這裏還有個家,還算得上是個小姐。”
女子眉頭輕攏,深深瞧了九惜一眼,卻還是低下來頭,隻規規矩矩地輕聲答道:“洪冉來顧家不久,隻曉得在這個家裏最基本的規矩就是多做少說。至於其它,洪冉不能管也不敢管。既然老爺子說您是九惜小姐,那麼您就是九惜小姐。即使是給洪冉十萬個膽子,洪冉也不敢說差半個字。洪冉也是奉命行事,請九惜小姐不要為難。”
顧九惜本來隻是心頭存有幾分對於往事的委屈,被這女子一說,想她寄人籬下,倒是和自己差不了多少。這一番話聽來,多少了然他人處境亦是為難,便也解了氣,“算了算了,稱呼而已,隨你怎麼叫得了。”
洪冉也不見多少欣喜,又說:“九惜小姐想通了就好。但現在不是聊天的好時候,九惜小姐若是有興致,等散了場,洪冉倒是可以陪你聊天。但現在,還是快快換上這身衣裳為好。萬不要惹得老爺子生氣,煞了風景。”
顧九惜苦笑:“是是,你我寄人籬下,自然得多懂些規矩的。”又似半分苦惱般頓了下。“既然如此,那你應該也曉得,我在這裏家裏,是個頂頂無足輕重的人,你既然知道,卻還是叫我九惜小姐——”
見她如此,洪冉隻得笑著搖了搖頭:“小姐總歸是小姐。這個家也不同於其它家,有個小姐得名頭總也比沒有得好,況且……”
“況且什麼?”
洪冉卻隻是搖了搖頭。
九惜皺眉,拉起洪冉的手,悄悄說:“洪冉,你知道他們為什麼又把我抓了回來?暮會不會有事?那人……射殺暮的人也是他們派去的?他們到底想幹嘛?”
洪冉卻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九惜小姐,洪冉實在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九惜見她這副樣子,鬆了手,頹然坐在床上,失望道:“是,你是不知道的。你怎麼可能知道,即使知道了,也不會願意說出來呀……畢竟我們非親非故,連認識都是不久……哦,對了,我被趕出家時,好似你還沒有來吧。”
洪冉淡淡微笑:“是新近才被買進來的。”
“買?”九惜驚訝,又是冷哼:“瞧瞧,這都什麼年代了,這個家族竟還能買個人進來,真是——”
話沒說完,卻聽到門口有了響動,是個男人的聲音,帶著獸一般的氣息,淡淡牢騷,再一秒,房門已被雙黑亮的皮鞋踢了開來,怒氣充湧而來,完全不顧是否擾了人:“弄好了沒,怎麼這麼磨蹭,還非要我上來叫啊,這麼多人都等著呢。”
他這麼說著,人已不耐煩得走了進來。方臉星目,眼似桃花,白嫩的下巴上似還有些許未有刮淨的胡渣,他又對著九惜瞧了又瞧,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繞到了九惜身後。
“喲,好風騷的打扮。怪不得四哥說什麼也要老頭子把你弄回來了。”四哥說的是司燃。他聲音有怒氣,這麼說著,就在九惜臀上狠狠一捏,九惜警覺著後退,臉已紅了。隻是顧忌著洪冉在,卻也不便發作,隻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似的,謹慎著躲開了。
“聽說九惜小姐對我們家族有意見?”卻又笑鬧戲虐。
九惜不甘,不再一味退讓:“顧七墨,你別過分。我沒惹過你,你也別盡來招惹我。”
說完,才覺底氣不足。顧七墨是離家後認識的,像是憑空生出來的人物,當時自己境況堪憂,有次他突然到訪,什麼話都不說,卻用奇怪眼神看她,末了不無古怪地丟了些錢,說是家裏給的生活費,九惜這才知道他就是顧家的七公子。
“沒有招惹?”七墨怪笑著將她一把攬過,又是曾經所見的怪笑。那雙眼,就像是自己前世就和他有了恩怨。
總總如此,第一次見到他時,也是如此,先是驚訝她不認識他,而後便是這種陰惻惻的笑,直叫人看著全身不舒坦,像是隨時要起一身雞皮。
卻又聽他冷哼,“難得今天你倒是認得我了。認得我卻敢說不曾招惹過我。顧九惜!你會不會覺得自己有些太過過分?難道你就不知道今時已不同往日?你那麼想見的人,你親昵的四哥現在正抱著他老婆,等著你去祝福呢。”
九惜若有驚恐的後退了幾步,許久才似想起了什麼一般瞪大了眼:“剛才……在外麵說話的人是你……”
卻是不無失望的。
略略掀起的衣擺,正激起了他人的報複之心,便是料做無意般,戲虐地自毛衣下將手滑了進去,指尖摩過細滑的肌膚,冰冷而瑟寒。
九惜想不到七墨竟會如此,心裏頭一驚,忙忙從外頭抓住他的手,止住他進一步行動。這隻手剛剛抓住,另一隻就不無氣憤地對著七墨甩了個巴掌。
一巴掌,不響,卻已驚人。
七墨放開手,指端抹過唇角。舌尖舔弄唇角,輕輕一滑,卻是“呸”得吐了口口水。隨手將身前的女子一拉一推,已將她壓在了床頭,淡淡不屑的悶哼自唇間流瀉,她駝紅著臉使勁咬住唇,眼間已是濕潤。說話時,帶有哭腔。
“顧七墨,你到底想做什麼?”
他笑著抬起吻著她腰側的臉,一縷銀絲自唇邊勾染。
“九惜,今晚……想上你。”他漫不經心的笑還在耳畔回響,一轉眼,人卻已起身。巴掌朝著她的臉怒意揮起,緊凝的瞳,深沉的呼吸,眼看就要落下時,九惜禁不住閉上了眼。掌風擦過,卻是一下暖而輕快的拍打。是他手下留情?
“這次當作警告,下次你若敢再放肆,我發誓一定加倍奉還。”
意味不明的笑掛在唇角,又轉身吩咐洪冉定要在五分鍾內將人帶下樓,這才快步走出了房門。
這才瀲住了笑,遲緩的步伐,隔牆而望的眼神,以及手間尚存的她的氣息,他小心握緊。
洪冉應了句是。就又走到了九惜麵前。九惜身上的衣服已是難堪。她看了洪冉一眼,苦笑道:“剛才的戲碼好不好看?”
洪冉也不說話,隻是拉起她的身子,替她退去了白色毛衣。鎖骨上的唇印還未退去,帶著殘留的口液,風吹過,絲絲涼。
“我不要別人幫忙。”九惜冷冷推開洪冉,凜色道。
身上殘留著的味道讓九惜無比嫌惡。她想衝個澡,浴室的門卻是鎖著的。無奈下轉身問洪冉要鑰匙,卻說連她也是沒有的。
卻是再三勸告:“九惜小姐如果真想洗澡,我可以弄盆水來。但請多多配合,快快將衣服換上,千萬別浪費時間了。”
九惜瞥了眼那件粉色的小禮服,挺和暖的顏色,在九惜看來卻像是把充滿刺的刀,她又瞧了瞧洪冉。隻好點了頭。
見她答應,洪冉果然馬上就消失了。九惜這才好好打量起這間小屋。她離開這個家已有十年。十年間,無依無靠,幾乎全是憑借著自己活到了現在。
當初是司燃一心一意將她帶到這裏,給了她名字,給了她未來。而她也終因著他,被趕出了顧家。眉頭微鎖,突然又想起了暮,他抽搐的身體還躺在冰冷的馬路上。他死了……又或許還沒死?會不會有好心的人將他送去醫院?說到底,是她害了他。
拳頭撰緊,奉勸自己不該這般聽天由命,她早已不是十年前的女孩,一切皆隻能聽得別人擺布。
如此想來,便是豎起耳朵仔細聽了聽,四周靜悄悄的,喧鬧聲隱約自樓下傳來,卻並不影響判斷。
沒有人。
走廊上並沒有任何人走動的聲響。九惜又朝後頭瞧了瞧。如果乘著洪冉打水,她應該還能逃吧。這麼容易被人抓了起來,如若再如此輕易受困,豈不是太對不起他們的勞師動眾?
手握住門把,心兒憋緊,像是稍稍鬆口氣就要蹦出來似的。
一下、又一下……手心已然冒出了許多冷汗,她思量著這會手滑使不上力。尋著衣角擦了擦冷汗,又吸了口氣,這才又用力轉了下。
可突然,她笑了。笑著坐回了床頭,笑成了苦。門被鎖了!她突然明白到這門本就是鎖著的。
那個叫洪冉的女子連著打水時都沒忘記鎖門。他們壓根兒就料到了一切可能。她又去瞧窗,窗口很小,卻封得密實,交錯鑲入幾塊豆腐幹大小的彩色玻璃。裝飾得確實漂亮,卻是連個孩子都鑽不出的。
多麼好笑,他們竟怕她逃走。幾年一過,她搖身一變,竟已如此吃香。正顧自嘲諷,門又被打開,洪冉提了盆水緩緩走入。水冒著蒸汽,氤氳霧氣遮住了她的臉,瞧著還真不太像傭人模樣。彎身將水放在九惜前頭,撩起袖管,又來幫忙。幫忙,自然指的是服侍洗澡。
九惜想要拒絕。也不知為何,偏偏不知如何開口。這麼一緩,洪冉已將白毛衣給脫了去。
毛巾在背後摩擦。“九惜小姐別多想,洪冉也不想鎖門,可老爺子吩咐了要小心將你看好,我也不敢違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