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君硯。

這回卻未見他一貫的溫暖笑容,而是一臉沉肅,出口的聲音也有些冷:“你的手指破了。”並且把白布往前遞進一步。

琴心低頭,果然瞧見手指上滲出血絲,她扯過白布包紮起來,未理眼前人。

她應該裝出乖順模樣,她知道;她應該多謝他,她也知道;她更加知道,她不該表現出十分懂醫理的樣子,而應讓身為醫者的他來顯身手替她包紮。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為什麼隻要一見他,她就難以把自己偽裝成柔順的君琴心,而直要展露心中最真實的情緒,並且每回都覺得他的笑臉很礙眼?

見她靈巧地包紮好手指,君硯才展現一貫的溫文笑容:“小妹,雖然你珍惜三哥送你的東西,我挺高興。但是,琴破了可以再買,你的手若是廢了,可是難以補救。你最該愛惜的,不是別的,是你自個兒的身子。”

又是他送的東西!

琴心憤憤地瞪了眼古琴,為什麼自他回來,她似乎就與他牽扯上?怎麼回事啊?!

不理他?君硯笑在心裏。“小妹,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啊?俗話講,琴能知心。如今這古琴斷了弦,就表示你有什麼事在煩惱著。現下爹娘都不在,三哥可是你惟一的親人。有什麼事,盡管開口,三哥會替你做主。”

琴心狐疑地把目光移上他的臉。他的眼神仍是溫柔卻不可測,形於外的氣息如兄長般,好一位稱職的兄長!

琴心心下不免煩躁起來,全身上下每一處皆在嚷著要走。她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敏感,究竟是怎麼了?

她當下站起,舉步走了——扔下他。

半晌,君硯低低笑了笑,是算計的笑容,“君琴心!”

她直覺轉身,一團黑影朝她擊來。

她閃過,卻見古琴直往橋下湖中墜落。未及細想,她一扯發帶,揮了開去。在古琴近水麵之際,發帶纏上琴身。她伸手一扯,琴,安然跌進她懷裏。

一手抱著琴,琴心任及膝長發散於胸前,慘白了一張臉。

想不到,想不到以前他果真在試她,果真知道了她並非是真正的君家大小姐君琴心!

滿意地得到想要的結果,君硯雙手收後,漾著一張勝券在握的笑臉與橋上的她對峙……

她抿緊了唇,不發一語,心中卻惶恐不已。

他如今已知道她是假的君琴心。那麼,不消幾天,他便會查到師兄的下落,抓他們回來。她為什麼這麼沉不住氣,為什麼不能冷靜地好好扮演溫柔嫻靜的大家閨秀!如今,教她如何去麵對師兄,如何麵對師嫂?當初是她主動提出幫他們,也信誓旦旦說一定不會出什麼岔子。至少可以熬過一個月。一個月的時間足夠讓師兄帶著師嫂找到一處世外桃源過神仙眷侶般的生活。

可是,可是……

全是他壞了事!

她恨恨地,雙眼冒火地瞪著亭中的君硯。如果可能,她會殺了他。但莫說她從未殺過人,即便她能下得了手,她也殺不了他。因為他的武功好她許多。如果可能,她會用毒來毒死他。不過很不幸,他與她一樣懂醫術,定然毒不倒他。想來想去,恐怕隻有一死才能了事。但,一旦她死了,人皮麵具一掉而露出本來樣貌,到時候君家所有人都知道小姐被人調了包,麻煩豈不更大?

如今,如何能脫身,又能逃過這一劫?

她倒是沉得住氣,就不知道要站到什麼時候。君硯跨前一步——

“怎麼,你不解釋一下是怎麼回事嗎?小妹!”他特意加重語氣,相信可以撩起她的脾氣。他發現,其實她很好了解,單純的性子一摸便透。

“解釋?沒什麼好解釋的。”

“沒什麼好解釋的?”他嗤笑,“不會吧,我的小妹。我可不敢相信一向柔弱得無縛雞之力的君家大小姐,三個月裏竟然練就一副好身手,怕連我也未必及得上呢。”

她的直覺沒有錯,旁人說的也不錯,他是隻不折不扣的笑麵狐狸,話不點破,要她自己開口。

“所以,我並非君琴心。”

罷了,事已至此,隻得走一步算一步,前麵縱有刀山火海也隻有咬牙往裏跳。但,心中稍稍痛了一下子。他給的壓力不小,當初為什麼要自己扛上這份苦差?雖至今仍不後悔,卻不免懷疑當初的決定是否太天真了些?

而且上天也太不照顧她,專派他來與她作對。

“終於肯承認了麼?”

他為何聽了仍不見一絲驚奇?而方才他說——她猛地一震——他的意思是——

“你早知道了?”什麼時候,初見麵麼?

他笑了下。他知道時,恐怕比她想象的時候還要早些。“現下,我該如何稱呼你呢?是君琴心,還是……”他頓了下,而她靜待他的答案——“還是,連環?!”

她眼一眯,他竟然知道她的名。他是怎麼知道的,又怎會知道,還有,是何時知道的?

“你……”

他主動解了她眼中的疑問:“我見過他們了,連環。”

原來如此!

該怎麼解釋她現在的心情呢,是鬆了一口氣?還是開心於她其實並非自己想象中的愚笨?

她哭笑不得地瞪著眼前笑得正歡的君硯。原來他早已見過君小姐,見過師兄了;原來他早已知道他們的計劃;原來他從一開始,一見麵就在戲弄她。怎麼,好玩嗎?這隻臭狐狸!

她還擔心隨時被他識穿身份而提心吊膽,唯唯諾諾地過日子。時時防著他可是很辛苦的,偏他又知道她很好惹,老是害她在他麵前怒火上升,控製不住自己的脾氣。

在知道他明了她並非真正的君琴心時,又內疚個半死,差點以死謝罪。所有種種,皆是他幹的好事!偏他此刻還笑得一臉無辜樣,好似一切煩惱都是她自找的。

可惡!

“連姑娘。”他喚道。

琴心,哦,該叫她連環才是。她狠狠瞪他一眼,並未答話。

啊,莫非她生氣了?

看也知道,她所有的情緒全表現在臉上,透明得很。不過,對著小妹的臉,叫的卻是別個名字,挺不習慣。幸得她的眼與小妹的截然不同。此刻,她的眸中似燃燒著兩把小火焰,直要射過來。她或者是該生氣,他的存心確有那麼一點不良。

隻有一點點,他承認。

“連姑娘,其實,一開始我未點破你的身份,是有所顧慮。一來,我並不知你會以何種方式當好君琴心,若我壞了你的事,豈不罪過;二來,我爹娘甚少出府,若你我說破,難免在言語行為上露出破綻。或許我娘不會起疑,但日子一久,爹定然會起疑心。若他發覺,說不定立刻報官。又或者會表麵上不動聲色,暗裏卻派人把小妹他們抓回來。有這些顧慮,你認為我能一早便告訴你我知道你是假的小妹嗎?”

聽來似有道理,卻總覺他在強詞奪理。“師兄才不會那麼容易被抓到呢。”對於師兄的武功,她很有信心。老頭子的功夫,他學了八成,江湖上一流的高手也未必能捉到他。

忽見眼前人影晃動,冷風襲來。

她直覺伸手去擋,卻已不及。隻聽“嘶”的一聲,他已停了攻擊。而她卻覺臉上涼絲絲的。一摸,才發覺少了些什麼。抬頭見他手上拿著一張薄薄的麵皮。君硯的功夫確實厲害,轉瞬間便可撕下她的人皮麵具。她伸手:“拿來。”他卻沒反應。

“喂,君三少!”怎麼了,他是中邪了嗎?她輕拍他一下,“君三少!”

他怔了下,隨即回複神誌。不料,出口的第一句話卻是:“你好美!”

“啊?”連環呆了呆,他在講什麼?

說美,可能有些不確切。正確的,該說她是俏麗活潑。她生就一張蘋果般的娃娃臉,配上秀氣的五官,加上那對足可動他心魄的眸子,說不出的嬌俏,講不出的惹人憐愛,與琴心是兩種不同的味道。

他在做什麼呀?君硯自嘲地笑了笑,隨即道:“連姑娘,你瞧我這功夫還不錯吧。”

功夫?

“不錯。”他的話轉得未免太快了些。

“那,與你師兄相比如何?”

他瞬間撕下她的人皮麵具,她一招未用;師兄卻與她過了幾招,也是在她無防備之下。高下足以可分,她心裏不得不承認,可嘴裏兀自逞強地說道:“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