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我想,也許可以。”不忍拂她意小翠隻好這樣答。

連環猛地旋過身:“真的嗎?……那麼,我可以代師兄、老頭子、師嫂他們放燈……讓我想想,還有誰呢?”她掰著手指,慢慢地轉過身去——

“啊——”

她沒見有人朝她走來,與來人正麵相撞,腳下一滑,正要往橋下跌去——一股熟悉的淡淡的藥草味充斥在她有些飄忽的感官中。腰上有一隻有力的手臂扶著,免了她落水之災,耳旁是那人暖暖的鼻息——好熟悉的場景。她緩緩睜開眼……

“哎呀。”忘了該說什麼了。

“為什麼每次見你,你都有事發生呢?”君硯輕柔的聲音在她耳旁響起。

連環呐呐地:“我,我怎麼知道。”

“誰都知道走路該看著前麵。你呢,隻顧著玩自個兒的手指!”略帶責備的聲音讓連環不敢直視他的眼。他難得會用這種口氣與她說話,萬一他心情正不好,她豈不要受池魚之殃?

他生氣嗎?他的確生氣,並且非常生氣。但,是氣她的不會照顧自己還是別的什麼,他也弄不清。上一回,她差些跌入湖中是他的過錯;這一回,即使他不是有意,卻也害她差些落入河中,所以,他想,他有可能在氣自己。眼光一轉,他知道應該氣誰了。那該死的橋欄隻及她腰!

“表哥!”路文在他身後輕喚了聲。他隻來得及看到表哥伸出單隻手挽住一位姑娘。此刻,表哥停下步子好一會兒了,手也不放開人家,此乃大庭廣眾之下,他們此刻的舉止,未免有些失禮了。

輕輕扶正連環,君硯示意路文跟上,拉了她與目瞪口呆不知言語的小翠離了橋,來到人流較少之處。

在花燈的映照下,路文非常驚奇地,還夾了點欣喜,見到了連環。他的心不知不覺加快了跳動,出口的話快不成句了。

“姑娘,你,我,我們又見麵了。”他太高興了。此刻,即使有表哥在旁,他也管不住自己了。又有誰能管住自己的心呢?他發現,他真的是喜歡上這位姑娘了。他還不知道她的名字,更不知道她的出身。但,這些又有什麼關係呢!

連環尷尬地朝路文一笑。沒想到會在燈會上碰到他,噢,是他們。她以為,他應該早已休息了,或者也該在書房才對,卻不料想他會來燈會。她倒是不怕會遇上路文,畢竟他不會知道她也是君琴心,他的未婚妻。她怕的,是眼前這位一直不吭聲的君三少,害她動也不敢動一下子,話也不敢多說一句。隻因為她的直覺告訴她,他這回可沒這麼好說話。話又說回來,她又怕他什麼啊。剛才還是他差些讓她落下河的,這是第二次了。要生氣的也該是她才對,他怎麼反倒像很生氣的樣子?怎麼回事!

盡管心裏覺得無愧,抬頭看他的眼光卻是帶了絲絲怯意。

碰到她用迷惑不解又似脆弱的眼神,君硯突覺所有的氣全消了,與來時一般迅速地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悠然地輕歎道:“唉……”什麼責備的話都咽了下去。

路文沒瞧出兩人身上不尋常的氣息,仍臉發紅地瞧著連環:“姑娘,我,我想,可否,我……”

“有什麼話就說嘛,吞吞吐吐地。”察顏觀色地知道君硯放過她之後,連環目中有了笑意,卻又聽到“她”的未婚夫用結巴的聲音與她說話,差些笑了出來。

路文鼓起勇氣:“可否請姑娘告之芳名。”啊,終於說了,終於說了。他大大吐了口氣,覺得自己有些支持不住了。原來在她麵前,會是這樣一種情形,既期待她能與他說話,卻又不敢與她說話。他總算領悟到了。

“名字?”連環望望君硯,他回她一臉的莫測高深,“我叫連環。”

連環、連環……路文低低念著這兩個字,覺得這名字是他有生以來聽過的最為美妙的名字,連環啊。“我,我叫路文。”過了許久,他才想到該禮貌地自我介紹。

連環隻是“嗯”了聲,感覺身後的衣衫讓人扯了下,她湊過頭去:“小姐,時間快到了。”是小翠。她剛才是讓小姐嚇得魂不附體,幸好那人是三少爺,若是表少爺——她瞥了眼仍呆呆注視著連環的路文——若是他,隻怕小姐這回命要不保,那她怎麼向姑爺去交代。恐怕,她也該放個燈,祈求老天保佑小姐能平安無事。

時間快到了?什麼時間快到了,連環不解地望向小翠。

“許願燈啊,小姐忘了嗎?”

“啊呀。”望著空空如也的雙手,她傻了。方才還好好地提在手裏呢,此刻怎麼不見了蹤影?莫非是落入了河中?正要去瞧,卻教人拉住了手臂。

“你又要做什麼?”久不出聲的君硯道。

“我要瞧瞧燈是不是掉到河裏去了。許願燈呢,時間快到了。”

“啊,燈沒了,我,我送你一個吧。”是路文熱切的聲音。

連環回頭一笑:“真的麼?”能有燈就好了,即使隻有一個,她身邊可沒多少銀子了。

被連環的笑差點奪去了魂魄的路文,兩眼放光地直點頭。

連環拉了小翠的手,往許願河方向跑去,也不理身後兩人。

緩步往許願河而行的路文和君硯二人一直沉默著,直到路文突然開口:“表哥。”

“嗯?”

深吸了好幾口氣,路文才出口道:“表哥,我已決定了。”

“決定?決定什麼?”瞧他一臉鄭重,難道……

“我,我要退婚。”

君硯猛地停下腳步,震驚地:“你當真麼?”

路文鎮定地:“當真。”他從來沒這麼堅定過自己的想法,這一次,斷然不會後悔。

“是,為了她麼?”路文望過去,見到正與賣燈籠的小販嘰嘰喳喳聊著的連環,他的眼光不覺柔了下來:

“是,是為了她,也為了表妹。你知道的,表哥,我不能心中有了人還要娶表妹。這對於表妹,是不公平的事。”他想得很清楚了,老天既然讓他再次遇上她,他怎能再錯過!

他說的也是不錯,君硯不得不承認這一點。但,婚姻大事豈是他一人說了就算的:“此事,非同小可,小妹那邊倒也沒什麼。恐怕,你爹娘不會同意讓你胡來。”

“表哥認為我是胡來麼?”

“問題不在於我,而在於長輩們的意思。好,先不說長輩,你能確定連環姑娘與你有相同一般的心思嗎?”據他所知,連環似乎對他的印象不是很好,若要論她是否會有意於他,恐怕目前還很難說。況且,他並不知道連環究竟是誰,更加不清楚琴心做了什麼事!

路文頓時低了頭,他也擔心這個。他對連環算是一見傾心的,再見時,已有非她不娶之意。他為她,可以不顧長輩的責罰,不顧世人責罵,但她呢?是否會願意嫁於他?嫁於一個整日裏隻會讀書作詩的書呆子。何況,現在他家已非往日可比,隻能以落魄來形容。他們畢竟才見過二次麵,她才知他的名,未知他的身世。兩人交談也不到十句……

種種情況加起來,讓他人心情一落千丈。

“想過了麼?”他怎麼總在提醒別人,先是連環再來是他。

路文失魂地點頭。連環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君三少,快要開始了,怎的還不過來?”

有人付賬的情況下,連環一口氣買了八個許願燈。小翠兩個,君硯兩個,她自己雙手各提兩個:“你自己一個,另一個代表我。”她對小翠說,“君三少呢,也是一個是自己,另一個是我。至於我麼,”她笑意盈然,“我這兒,一個是師兄,一個是師嫂,一個是老頭子,還有一個自然也是我。”

“小姐,那不是你有三個了?”

“啊?哦,我又忘了呢,嘻。那,你另一個就是小兔子,君三少手中那隻是煩死人。”

君硯呆愣地望著左右兩隻燈籠,不明白煩死人到底是何方神聖,他又該替他(或她或它?)許什麼願呢?還沒動作,連環已先行放下了一隻燈。

“這個是師兄,希望能與師嫂白頭偕老,永不分離……這一隻,”她又放下一隻,“這隻代表老頭子,希望他能吃盡天下美食,而不會被抓到。師嫂麼,自然與師兄的願望一樣 。”待她手中隻有一隻燈時,她卻愣住了,遲遲不肯放下去。

早已放完的小翠問道:“小姐,你的願望是什麼?”

“我麼?”連環怔了下。她的願望是什麼呢,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小時候,她的願望是不要每天一早被老頭從溫暖的被窩中挖起來去練功。後來,她的願望是能成為老頭子的衣缽傳人,可以治盡天下病痛,解盡天下奇毒,可惜,她的天資有限,不能達成這一願望。如今,她希望師兄師嫂能早日回來,解決這樁事情。但,她知道,自己要的,恐怕不止是這一點。而確切是什麼,她自己也模糊得很。那,她究竟是最希望什麼東西能成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