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悄悄來臨了。

眾人用過晚膳,就各自回房去了。連環一整晚都沒有表現出一點異樣,君硯看在眼中,甚覺有趣。難得她能控製住自己的情緒。而她離去前丟給他的眼神告訴他,她一切都已準備妥當,隻待時辰到了。她卻不知道,他今晚也會去燈會。他用晚膳前,君老爺就叫他晚些時候陪路文去逛逛花燈會。到時,二人極有可能會遇上。

他瞧了眼身旁滿身儒雅書卷氣又知書達禮的路文,看得出來,他的表弟對此番出遊很感興趣。若他猜得不錯,他是想再度遇上他的救命恩人吧?

下午在連環屋中,他倒是忘了向她提上一提。萬一他遇上連環,他可想象不出路文會怎麼做,希望兩人不要碰麵為好。為琴心的事,他們已經很麻煩,再扯上路文——事實上已扯上了——他們的麻煩會更大。

“三表哥,花燈會很熱鬧嗎?”

“當然了。三月一次的市集,三月一次的花燈會,整個戊陽城裏城外的男女老幼都會來賞燈。”話中若有似無的訊息教路文心中又燃起不敢有的期待。全縣男女老幼都會來?那就是說,那位姑娘也極有可能來 ?如此熱鬧的花燈會,她會來嗎?應該會吧。

“表哥,你若有事,我可以自己去的。”

“有事?我可沒事。怎麼,不願表哥與你一道去賞燈麼?”

“沒,我沒有這個意思。我隻是怕,表哥隻顧陪我,誤了與別人之約,就是我的罪過了。”他試探地說。

君硯故作不解:“別人?我可不記得與別人有過什麼約會。”

“就是,就是中午與你一起在滿江樓救了我的那位姑娘啊。表哥沒有約她一起去賞燈麼?”他點明道。

君硯像是經他提醒方才想起有這麼個人似的:“哦,她呀,要玩她自個兒會去。可不用我在旁。”剛才她說得可清楚了,叫他別做白日夢了。他仔細觀察路文的每個表情和動作。

“是嗎?”暗喜在心,“表哥,我有一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細思良久,路文忍不住道。

“盡管問。”

“那位姑娘,是否,是否是表哥的意中人?”

君硯吃驚地望著她:“意中人?怎麼可能?!”

路文顯然像是鬆了一口氣,道:“是……是麼?原來不是啊。我還以為……以為,是我看錯了……”他朝君硯道:“表哥莫要見怪,是我魯莽了。”

“哪裏。”他故意道,“隻不過,我也有一句話想問表弟,表弟可否如實以告啊?”

“表哥請說。”

君硯道:“表弟你這麼關心她是否是我意中人,是不是,你對那位姑娘有了好感?”

問得路文一下子紅了臉,結巴地反駁:“不,不,表哥說笑了。我可沒有那樣的想法……”說著,垂低了頭。

君硯看在眼裏:“沒有,那是最好。小妹有你照顧,爹娘一定會很放心。”

握了下拳,又放開,路文暗惱在心。他心中最不能讓人知道的秘密,恐怕讓表哥發現了。唉,他怎麼這麼不小心……此後,他須得壓抑住自己才好。中午發生的一切,就當作他這一輩子中美好的回憶吧。

君硯沉默良久,見他握拳又放,知道連環的麻煩又多了一項……

戊陽城內,今夜燈火通明。東、南、西、北四條大街沿街店鋪都掛滿了各色各形的彩燈。城內的每株樹,每座橋,凡能掛燈之處,無一不懸上彩燈。頓時把整個戊陽城照得有如白晝。各色彩燈互相輝映,讓人眼花繚亂,仿若置身於燈海之中,忘了究竟身處何處。

燈會,自然不單是賞燈,但凡與花燈有關的各種活動,也都在這裏展開。如猜燈謎,放許願燈、花燈舞……等等,更平添了熱鬧的氣氛。

連環不止一次地為街上花燈所迷,流連不前。身邊的小翠沒有打扮成胡大嬸,也沒有大痣在臉上,不過換了副病容,卻也難認出她來——她也興奮地陪著連環。一會兒看這燈,一會兒又迷上那燈。兩人“咭咭”笑得開心。

而另一處的路文卻無心於路旁絢麗的彩燈,反倒引頸而望,東瞧西瞧地,似乎在找尋著什麼似的。

“表弟,你覺得戊陽城的燈會,熱鬧麼?”

“啊?”他回過頭,“啊,是啊,挺熱鬧的。”何止是熱鬧,簡直是人山人海,舉步維艱了。才出來一會兒,他的腳就讓人踩了好幾下,更別說與多少人迎身相撞了。隻怕再這樣下去,他身上又要多添幾道新傷痕。

“所以,表弟,若不小心看路,恐怕會給擠到一旁去。若是跌個跤什麼的,那可就不好辦了。”君硯淡淡笑著。心下卻也有些納悶。他知道路文在看什麼,在找什麼。本來,他若是喜歡了連環,不會娶小妹,也算是解決這事的一個方法。但,一想到他對連環那若有似無的思慕之情,他就忍不住老是提醒他,該注意一下自己是何身份。提醒他,連環是他不能也無權沾染的姑娘。為什麼會這麼做?他懊惱著,覺得自己的理智不知跑到哪個地方躲起來了。他是瘋了嗎?

路文卻顯然已聽懂了他的話中有話,匆匆看了眼他了然的目光。不知怎的,他就覺得,表哥總是給他一股壓力,迫使他不能不記住自己是有未婚妻的,不可再做妄想。但,表妹始終是他親妹子,他這麼做,也無可厚非。

“表哥,你放心,我不會亂來。”他也語帶雙關地回答。

君硯輕笑了下,兩人繼續隨著人流往前行進。在兩條大街交叉處,意外地,一人出現在他們不遠處。君硯忙拉了路文躲到一旁。

“表哥,為何拉我到此?”他們此刻站在一條小巷入口處。巷子不深,卻無半個人。難道,他又有什麼話要私下裏對他說麼?

目力所及處,秦寶已往另一邊而去,君硯才道:“記得滿江樓上的事嗎?”

路文不覺抖了下。怎會不記得,他身上的傷,就是在那兒得的。拜那人所賜,從小到大被當作寶的他,第一次嚐到了被人揍的滋味——的確不好受。

“剛才,我們差點與那些人遇上。”

路文不安地:“他,沒有看見我們吧?”

“沒有。”若是看見,他就不會神氣活現地領了手下往前去,而是朝他們來了。他見過路文,說不定會把連環給他的加倍奉還在路文身上,到時動起手來……他可不想惹出事端。他是縣太爺的小舅子,難纏。

“那就好了。”看來他嚇得不輕。

君硯不得不慶幸小妹看上的不是他。他不是說路文將來不會是個好丈夫。他知書識體,飽讀詩書,將來或許還能謀個一官半職。但,瞧他文文弱弱的樣子,小妹是極貌美之人,除非不出家門,否則難免要遇上歹人。到時,手無縛雞之力的他,如何能護得了妻子!要他說,自己的東西應該由自己來保護。一個人若是連自己的妻子都保護不了,那算是枉為人夫了。

離放許願燈的時刻還有一會,連環卻已迫不及待地往許願河的方向奔去了。她一手提了個許願燈,走在小翠的前麵,熠熠的燈光,把她粉嫩的臉頰映得通紅,很是可人。

“小翠,你說,待會兒我該許什麼願呢?”

“小姐最希望達成什麼願望,便許什麼願呀。”

她側過頭想了下:“我希望老頭子能長命百歲,身體健康;又希望師兄與師嫂,也就是你們家小姐能夫妻白頭偕老;我又想……唉,太多了,我也不知道該許什麼願才好。小翠,你不如幫我拿個主意吧。”

“可是小姐,一個燈隻能許一個願啊。你心中最最想要達成什麼願望呢?”

“心中最想的……嗯,我也搞不清楚。唉,真煩呢。”一隻手無意識地轉著許願燈,腦中費力地要選一個願,也許——

“啊!”她叫了起來。短促而興奮地:“我想到了!”把小翠嚇了一跳,“我知道了。既然一個燈可以許一個願,那麼,我多買幾個不就可以許更多的願了嗎?太好了!”她不禁為能想出如此絕妙的辦法而沾沾自喜。小翠卻搖頭:

“小姐,戊陽城的規矩是一個人隻能放一隻燈,許一個願望的。”

迅速滅了連環心中剛剛才升起的希望,她沮喪地:“是嗎?唉……”好可惜呀,為什麼要有這種規矩呢?

兩人不覺已來到橋上,連環又異想天開:“小翠,如果我代別人放燈當作他許的願,你說,會實現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