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它們同時撲向他們時,獨孤絕單手護住駝鈴,散發全身內力震向幾隻老虎,欲將它們震暈。但老虎豈是如此好對付的?倒下兩隻後依然有兩隻嗚嗚地低聲咆哮著向他們衝過來。
獨孤絕不想傷這些老虎。畢竟當年也是虧得它們口下留情的,他才在它們的口下活了九年之多。
他雙後捂住駝鈴的耳朵,一跺腳長嘯一聲。四周樹葉簌簌直落。不一時剩下的兩隻老虎也都軟軟倒在了地上。
他放開駝鈴,身子一軟差點倒地。駝鈴一驚,忙扶著他。
他內力耗盡身體出現短時間的枯竭。駝鈴隻是靜靜地摟著他。她知道他是不想傷害那此老虎才將它們震暈的。
這樣的獨孤絕才是她要的。
他們出了深山便是邊走邊玩了,一路閉上眼睛,走到哪兒便是哪兒了。春到洛陽賞牡丹,夏至洞庭觀嶽陽,秋去華山瞰天下,冬往斷橋掃殘雪。直玩得不亦樂呼。雖然偶爾還是會打打殺殺。
這一天,他們在離蓬萊閣不遠處的一家客棧用食。
“天的最南邊是哪裏?”
“是一座孤島,說是很美的。”麵對駝鈴獨孤絕的冷漠已解下了三分,卻還是惜字如金。
“那——”駝鈴咬著下唇,揚起眉梢兒“我們劃船卻那兒好不好?”若有可能便在那兒終老一生也好。
獨孤絕淡淡地揚起嘴角,“好。”
駝鈴愉快而明亮地笑,臉上洋溢出一種滿足的幸福表情。
正吃著,店內進來幾個江湖漢子坐在她身後的一張桌子旁。
“小兒!上好的酒菜端上來,爺幾個吃了還急著趕路呢!”
小兒揚聲回答:“哎!好咧!大爺幾個稍等,酒菜馬上就到!”
這一瞬間駝鈴忽然想起了駝鈴客棧,眼裏略出一絲憾慨。人世無常事事休,一朝黃粱夢醒來卻已是物換星移時移事易。這一段悲悲喜喜的人生路,跌跌撞撞地走到今日,多少個癡情恩怨都成了過往的風景。隻是心境卻已不再是十八歲那一年的了。
忽然想起有一日他們在華山之上碰到一個老者,那老人邊砍柴邊在唱著曲兒。絕說他是一個隱世的高手。可她記得的卻隻是老人唱的曲兒。
他唱:英雄莫問生死路,醉一時酒中仙,笑一場紅塵夢。愛恨無間道,青塚不由人;舞罷歌盡平生意,擲劍仰首笑天涯。
這曲兒極是短暫,但老人卻唱得意深味沉。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這話說得是極好,可真正的誰又能做得到?恩與怨太多,計算不完,也便藏不了身藏不了名。
獨孤絕看著她方才還愉快的臉忽然變得神傷,隻作不見。他不懂她,也不懂如何去安慰她,他隻能沉默。
“大爺幾個這是準備去往何處?是不是江湖上又有大事發生了?”店小兒端來了酒菜,便忍不住好奇地問那幾個漢子。
一名漢子笑道:“你一個店小兒也知道什麼叫江湖?”
店小兒哈腰賠笑“聽客人們說得多了也便記住了。”
另一名漢子道:“咱們這是要去藥王莊。藥王莊聽過沒有?”
“聽說過,天下第上大莊哩!”店小兒說著豎起了大拇指。
“下個月初十是藥王莊少莊主大喜之日,咱們趕著去賀喜呀!”
聞言駝鈴一怔,藥王莊少莊主?不就是鞠少宇麼?他大喜的日子?
店小兒離開了,幾名漢子邊吃邊說。
“就是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千金竟有此福氣能配得上鞠少莊主!”
“嗯!此女定然不凡!”
一名略知一二的漢子道:“聽說是蓮花怪姬的徒弟,長得如同仙女下凡一般,文采武功樣樣是首選的,而且還彈得一手好琴。”
“啊呀!如此自是配得呀!”
仙女下凡?武功文采?一手好琴?蓮花怪姬的弟子?難道——
“我還聽說,此女係音塵雙俠的遺孤,與鞠少莊主自小便是訂了親的。”
“那音塵雙俠與鞠家淵緣頗深,哎呀!此等親事可真是天下無雙呀!”
駝鈴有些震驚,鞠少宇要成親?與啞奴的姐姐?太突然了!她起初以為鞠少宇會喜歡啞奴,因為她從鞠少宇看啞奴的眼光裏看到了異樣。可突然間卻是他要娶白吟。太突然了!
難道當時她看錯了?難道鞠少宇本就不喜歡啞奴?現在啞奴在哪兒?
離下個月初十還有一個月時間。她要去找啞奴。
“我想去找啞奴。”她對獨孤絕說。
他看著她,說“好。”她的心裏永遠都無法放下那些她本該放下的人。
“蓮花怪姬與藥姥姥可是同門師姐妹。那鞠少莊主與他那們未過門的娘子的身份可就是大大的不符了。算來鞠少莊主還應喚她一聲‘師姑’哩!”
“哎!既然是自小訂親又是年歲一般,還管它身不身份,站在一處就是一對壁人!”
駝鈴與獨孤絕離開客棧,鬱鬱不樂。
她一直都希望啞奴能夠幸福,但為何總是事與願違?是不是她期望太高?是不是有些事情並不是期望了便可以實現的?
也許駝鈴忘了,啞奴不是她。她可以隨著環境或者時間的改變而改變,但啞奴不會,生性太過強硬的人是不太會容易改變的。
也許鞠少宇就是了解啞奴的性格,所以愛她的時候也決定放棄她。
這一路上他們聽到最多的就是“玉麵冷顏”四個字。這是三年前一劍追魂獨孤絕隱跡江湖後,又出現的一個殺手。聽聞其狠毒之處比之獨孤絕更甚!
駝鈴有預感,怕這“玉麵冷顏”多半就是啞奴。似乎命中注定了,啞奴天生就是那無情能忍之人。
快到藥王莊時,天已近黃昏。夕陽的餘暉仍舊散發著刺目的光芒,風幽幽地吹著,揚起她的青絲,將遠處的花香吹到她的鼻端,也帶來了一絲絲血腥的氣味。
血,到處是血。地上、石上、樹上、衣衫上。
破膚而出是欲滴的鮮紅,濺到地上便成了暗紅,刺目的暗。
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變成了漫漫黃沙,血濺到沙裏便成了暗紅,刺目的暗。
風颯颯,吹起衣衫,劍在風中舞動,結束生命。
慘叫之聲不絕於耳,重物倒地不再蠕動。
瑩瑩綠光下,最後一顆人頭落地。血自劍上滴落,劃破綠光,嗜血的寒光殘忍的恐怖,一滴滴落到地上,浸紅了大地。
啞奴劍尖指地凝立不動,長長的發被風吹起,黑色的衣衫上沾滿了鮮血,仿佛血變成了黑色,衣衫變成了紅色。
身後傳來腳步聲,她猛然轉身托劍前指。
然後她看見駝鈴靜靜立在劍尖前,黑色的眼眸平靜無清,美麗的臉龐平靜淡定。
她們對視著,在那一瞬,天與地都沉寂了下來,仿佛在等待她們誰先開口。
“啞奴。”駝鈴先開口。在啞奴轉身以劍指向她的那一刹那,她看到在她臉上流動籠罩著的嗜戾與眼裏滾動的寒光時就知道今日的啞奴已非昔日。
啞奴狠狽地後退一步,慌然收起劍,別過臉不再看她。
“為什麼不殺我?”駝鈴看著她躲避的側臉,“殺人會使你快樂嗎?”
平靜了思緒,啞奴漠然開口,“我以為你死了。”
“告訴我,殺人會使你快樂嗎?”
她不答。
“你回答我,殺人會使你快樂嗎?”她的聲音裏隱含著憤怒。駝鈴是極少動怒的,從小到大,啞奴很少看到駝鈴生氣。
“對!”啞奴轉過頭,銳然盯著她的眼睛“隻有他們死了我才會快樂!憑什麼他們可以活得很好?憑什麼他們可以很快樂?不公平!這不公平!你知道嗎?”她指著地上一顆人頭,“這顆頭值一百萬兩銀子。”
“你變了。”駝鈴眼裏的憤怒被悲哀替代。
啞奴冷哼“誰不會變呢?駝鈴你很聰明,你告訴我這個世上誰不會變?你以為你沒有變嗎?”
“我一直都想要我們姐妹都能得到幸福,我一直都期望你能得到幸福。”
啞奴聽了她的話卻突然想笑,卻又有忍不住的絕望從心頭襲來,她低下頭,再抬起定定地看著她眼前的這個美麗的女子,她的妹妹,“駝鈴,我們姐妹,隻能有一個可以得到幸福。是你,或我。”
駝鈴不解,“為什麼?”
“不要問我為什麼,現在你很幸福,就不要再出來,你去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去躲著,去享受你的幸福。”
“為什麼?”
“我說了不要問我為什麼!”
她終於不再問,閉上眼睛,再睜開,笑,“啞奴,如果有一天,有人買我的人頭,你會殺我嗎?”
啞奴看著站在血泊裏沉靜如蓮的她,許久,森然吐出一個字,“會。”
她笑,發絲被風托起,“謝謝你提前告知我,我走了,啞奴。”
啞奴蹲下,拿出一塊白布平鋪於地,拾起一顆人頭,“啞奴早已死去,現在的是白冰。”白色的布綢瞬間被染成了血紅。
駝鈴沒有回頭,亦沒有做答。
啞奴提起布包,起身離去。
兩人背道而行,夕陽最後一抹餘暉隱入天跡,暮色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