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 心似浮雲百年休(3 / 3)

她聽著他的話,低低地,聲音發抖,隻是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我會恨你的,我會恨你的。我會恨你的……”她忽然支持不住地向後倒去,他忙接住她。她抓過他的手,狠狠地咬著。眼睛裏有淚流出來。

他任她發瀉,任她咬著他的手。她卻突然摟著他哽咽:“我真的會恨你的,我隻剩下你和她了,我不能失去你們任何一人,不能!你不要殺她,不要殺她好不好?”

他沒有說話。他早已和玉麵冷顏見過麵,略猜到他是中計了,駝鈴的到來更讓他確定了他們都中別人的計了。可是,有些事情已經不是他想退出就可以退出的了。現在是,雖然知道是中計了,但玉麵冷顏卻想要殺他。

“不好。”他冷冷地道。

她猛然離開他的懷抱,用一種憤恨的眼光盯著他,“好,那我現在就去銷魂山等她,我跟她一起,你要殺她,就先殺我。”

她抱起孩子欲走,他攔著她:“不準去,有危險。”

她冷冷地盯著他:“就算是有危險,怕也是你帶來的。”

她掙脫他的鉗製,非走不可。他伸手欲點她的穴道,卻不想她竟用孩子去擋他的手勢。

他忙收勢,她居然連孩子的生命都不顧!一時心中大怒。啪!甩手便給了她一個耳光。

男人的力道有多大?雖然他出掌不重,可畢竟她剛剛生過孩子,又經過長途跋涉,身體虛弱不堪,他這麼一掌下去,她便重重的向地上倒去。

他一掌甩出去後,便懊悔非常,見她倒下,他心中一驚,便順著勢接住了她。

她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你一定不會傷害孩子的。”她努力的站起身子,“我要去銷魂山。”

他不再攔她,認她離去。

她到達銷魂山山腳的時候,看到了鞠少宇和白吟。

白吟歎息著對駝鈴道:“你去吧,不論我跟她說什麼她都不說話。也許你會勸動她。”

駝鈴笑笑,便走向遠處樹下站立的一個人。

雪越下越大了,啞奴的身上落滿了雪花,她站在她身後,靜靜地喚她:“啞奴。”

背對她而站的啞奴終於回過了身來,看到駝鈴,冰冷的臉依舊是冰冷。

駝鈴對她笑,伸手觸了觸她的臉,像冰一樣的冷,“真冷。”

啞奴終於開口了,她也伸手觸了觸駝鈴的臉頰。

“誰準你來的?”

駝鈴舉起手中的孩子給她看,“你看,我的孩子。才出生沒有多久,她該叫你姨娘的。我早就想把這個消息告訴你,可是一直都找不到你。”

啞奴看著駝鈴懷裏的孩子,表情沒有變,也沒有伸手去抱,隻是靜靜地看著。

“她叫天涯。你不喜歡她麼?”

啞奴卻忽然別過了臉去,不願看她。

“你告訴我他為什麼要殺你?”

啞奴不說話。

“你告訴我啞奴,你告訴我。”

啞奴不回答,她就這樣執著地問:“他為什麼要殺你?告訴我呀!”

“為什麼?這是為了什麼?”

“為什麼你們都不告訴我?你們究竟有什麼怨仇?”

“啞奴不要這樣好不好?我隻剩下你和他了。”

啞奴忽然轉過頭來,眼神冰冷地看著她。

“你走,你離開這兒。我不會殺他,我保證我不會殺他。”

駝鈴看著她冰冷的眼神,忽然眼前就變得模糊,淚水滴落後,她問她“你們之間,終究發生過什麼?”

啞奴終究是無法抵抗駝鈴的眼淚。駝鈴從不輕易流淚的,她知道的,駝鈴極少流淚。

“你走。我向你發誓,我不會殺他。也許我會傷他,但是我絕不會殺他。”

駝鈴不走,依舊是淚眼模糊。

“我告訴我呀!你告訴我!這是為了什麼?你說呀!”

站在遠處的鞠少宇夫婦聽到駝鈴的這一聲嘶吼,鞠少宇忍不住想衝過去。白吟一把拉住了他對搖了搖頭。

“可是駝鈴——”身體快要撐不住了。

白吟依然對他搖頭。他也便沒有再動,隻是看著她們。然後他們聽到了孩子的哭聲以及啞奴的尖銳的聲音。

“你走!”

“你必需告訴我!”

啞奴死死地盯著她,一字一字地道:“駝鈴,你知道了,對你對孩子都沒有任何的好處。你走。”

駝鈴隻是搖頭,她一定要知道。她極少會去堅持一些什麼事情的,但一旦她想要堅持了,那麼就一定會堅持到底的,堅持到……至死方休。

“你走!”

她隻是搖頭。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隻這一次,是為我自己。你走。”

“你走!”

她倔強著,依舊是搖頭。

她揚手,啪!一個清脆的耳光便落了下去。但是有多疼卻隻有駝鈴知道。

鞠少宇清清楚楚地看到啞奴打了駝鈴一個耳光,他想衝上去,卻又被白吟拉住了。

“讓她們自己結決。”

駝鈴笑著指向自己的右臉頰,又指了指自己的左臉頰“他打了我這邊,你打了我這邊。”

“駝鈴我求你了。你走。”

駝鈴低下頭去看孩子凍得通紅的小臉。“我終於明白那日你跟我說,我們兩個人,隻能有一個能夠得到幸福的意思了。如果我現在所得的幸福是搶的你的,那麼,我情願不要。”

啞奴看著駝鈴,似乎看到了她那忍著痛的傷口。

“好,我告訴你。”

她伸手撫了撫駝鈴懷裏孩子的臉,扯了扯嘴角。看著駝鈴。

“曾經,我親手殺死了一個可以叫我娘親叫你姨娘的東西。那個東西和你懷裏的孩子,流著同一個人的血。”

駝鈴本就蒼白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似乎渾身的血都被抽幹,她無法動彈,想說話張不開口,想離開卻邁不開腿,甚至連呼吸都無法做到。

“我本想你幸福,就等於我幸福了。可是一個月前,他居然約我來銷魂山,說要殺我。我赴約而來,才發現我們都中計了。”

“但我心中卻又忽然不甘。我想總是要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屬於我的印記,我不想殺他,我隻想刺傷他。隻想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屬於我的印記。”

“對不起,駝鈴。”

駝鈴試圖發出聲音,張了幾次嘴,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好。我走。”

她輕飄飄地轉身,要離開。

啞奴卻想要拉住她,“駝鈴!”

她回首,對她淒然一笑,“你不要想讓我走麼,我走。”

啞奴的聲音顫抖,“對不起。駝鈴對不起。”

“我走……”

原來這就是她苦苦堅持的結果。真是好笑嗬!她想笑,就哈哈地大笑了起來。

鞠少宇衝過去,“駝鈴,怎麼了?”

她依舊在笑,止不住地笑,笑到喘息笑到淚流滿麵笑到幾乎倒在地上。

然後她被一具有力的胳膊拉起來,聽到她熟悉的聲音。

“她跟你說了什麼?”

她止了笑,定定地看著他,這個她愛了這些年的男人,她的孩子的父親。然後,她揚手,打了他一個耳光。

似乎所有的時間都隨著這一個耳光靜止了。鞠少宇,白吟,還有獨孤絕,都在看著她,看著她突然發瘋看著她突然的一個耳光。獨孤絕冷冷地看著她,冷冷地。

她與他對視,一字一頓,“你聽著。她跟我說,她曾經親手殺死了一個可以叫我姨娘叫她娘親的東西,那個東西和我懷裏的孩子,流著同一個人的血。”

說完,她從他身側離開。

再也不管身後會如何。今日隻要她從這兒離開,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人就再也無她無關了,都無關了。

鞠少宇去拉她,“跟我回藥王莊。”

她停腳步,側首看著這個亦兄亦知已的俊雅男子,輕輕搖首。再接著走。

“你要去哪兒?”

她沒有停步,她不知道她要去哪兒,但是她要離開這兒,她必需離開。太累了,這麼多年,竟然都沒有停下腳步歇一歇過。走得路太多,竟然想立刻就倒下去歇息。為何之前沒有感覺到累呢?

她看著懷裏的孩子,輕輕地對她笑。孩子,我們離開,娘帶你離開。

雪還在紛紛揚揚地下著,而她在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走著,仿佛害怕摔倒了傷到了孩子。

從來都沒有覺得走路會這麼艱難過。下雪了,路真的很難走。

就是那麼突然地,有幾道劍光向她刺過來。看到劍光的時候,她的心裏忽然的就一片澄靜。

“駝鈴小心!”幾道人影遠遠的向她撲來。

她看了看懷裏的孩子,躲過劍光,將她拋向了鞠少宇。

劍刺入胸口的那一刹那,她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解脫。

終於,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解束了。她再也不用去承受一些什麼了,再也不用去傷心、去絕望了,心終於可以理所當然的死了。她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樂,這是她從來都沒有體驗過的。甚至她的嘴角是含著笑的。

閉上眼睛,管他恩怨情仇,管他愛恨生死。統統都不管了。孑然一身的來孑然一身的走,瀟瀟灑灑的。

胸口刺入的劍太多,撥出的時候,血噴湧而出。然後她看到了一雙含恨的眼睛,她還記得,那個美麗的舞娘。欠債的還債欠仇的還仇,現在,她還了。

她嘴角含著笑,慢慢地倒地。已經聽不到耳邊的慘叫聲,隻是感覺到獨孤絕在慢慢地抱緊她。

她努力的睜著眼睛,想給他一個微笑。可最終也都隻是化成了一聲輕輕的歎息,便安靜地閉上了眼睛。

有遺憾嗎?或許有吧。她是那麼那麼的愛他,可除了那一個清脆的耳光和那一句含恨的話,她似乎什麼話也沒有留給他。

至少,在她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她是想說。絕我不恨你,我隻是怨你。

她溫熱的血流淌到地上,融化了冰雪。於是雪也就變成了紅色的了。他抱著她絕望地嘶喊。然後,他流出了眼淚。

這是他愛的女人。他那麼那麼地愛啊!

她的頭被他緊緊抱在懷中,她的表情依然是含著笑的,會讓人錯覺地以為她隻是睡去,而並非死去。

鞠少宇懷裏的孩子忽然大哭,響亮得震徹山穀。他痛苦地抱緊了孩子,仰著頭,努力的不讓自己落淚。

駝鈴,他一直都當她是妹妹是知音,她是那麼那麼的令人心疼啊!他是那麼那麼的心疼她。

獨孤絕抱著駝鈴起身離開,沒有向他的女兒看上一眼,隻是抱著他心愛的女人離開。他一直都答應她去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去生活的,可是他總是無法實現自己的諾言。這一次,他一定要讓她如願。帶著她遠離塵世,隻去過他們兩個人的生活。

他總是讓她不快樂,現在,他一定在讓她快樂,她的笑靨是那麼那麼的美麗嗬,一直都是他的最愛。他要與他相伴在每一個朝朝夕夕,一刻也不會再離開她。

看著獨孤絕抱著駝鈴遠去,鞠少宇也抱著駝鈴的孩子——獨孤天涯,轉身離開。他要帶她回藥王莊,他們鞠家欠駝鈴的,就都還到這個孩子身上吧!

白吟看著一動不動的啞奴,道:“冰兒,若想找我,你就去藥王莊。我走了,你好自為之吧!”說完便追隨鞠少宇而去。

啞奴卻始終不言不語。

雪還在紛紛揚揚地下著,似乎是越下越大了,掩蓋了地上的屍體,也掩蓋了駝鈴的血。似乎一切幹淨的不幹淨的都被這潔白的雪給掩蓋了,這個世界又變得潔白了起來。

耳邊傳來嗚嗚咽咽的蕭聲,她仔細的聽著。

這好像是從大漠裏傳來的,這好像是義母吹的。太熟悉了、太熟悉了,小的時候,她時常和駝鈴坐在一處聽義母吹簫。就是這個調子!

啞奴,孩子如果不幸爹娘死了,你能替爹娘保護妹妹麼?

保護妹妹麼?

保護妹妹麼?

保護妹妹麼?

保護妹妹麼?

“啊——”她狂亂地喊,山野俱震。

她跪倒在地上,捂著頭捂著耳朵。不要!不要!她不要聽到這個聲音!不要!然後,溫熱的淚流下來滴落到雪地上,融化了白雪。

你永遠都是駝鈴和石丫兒的啞奴姐姐。

啞奴我們沒有家了……

啞奴,你一定要答應我,要自己幸福。

啞奴我一直都期望你能得到幸福。

啞奴……

啞奴……

她慌亂地跑著,她不要聽到這種聲音,不要!

啞奴……

啞奴……

不要,不要!

可最終,她還是摔倒在一棵樹下。

啞奴……

“駝鈴——”

啞奴……

啞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