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2(2 / 3)

“說得好。”孟守文點頭,“既是如此,那你又為何說我此番實是過擢了你?”他眉目凝肅,嘴角卻含笑:“便要讓這河北大營上下皆知你葉增此番所立斬敵之功,”頓了頓,又道:“更要讓我淳國內外皆知河北大營此役破敵之勝!”

葉增一梗,眉頭又緊了些,卻是無話可駁。

——賞一人而萬人悅者,賞之。

他僵了一陣兒,重又開口道:“縱是殿下意欲封擢末將,亦須沿循河北大營舊例。鷹衝將軍一銜並非邊將可據,還望殿下三思。”

孟守文手中的筆尖一抖,眼角一斜,緩緩道:“我孟守文的親兵都統,何須沿循邊將舊例?”

葉增抬眼,“三殿下此言何意?”

孟守文不答卻問:“可曾去過畢止?”

這問話語速和緩,語氣閑適,竟似閑聊,令葉增一時不解其意,隻下意識地搖了搖頭,道:“未曾。”

孟守文看著他,又問:“可曾想過去畢止?”

葉增再度搖頭,答:“未曾。”

孟守文笑笑,停了片刻未言,轉了幾圈手中的筆,才慢悠悠地道:“畢止有淳國最華貴的屋宇、最美味的菜肴、最上等的烈酒、最美貌的女人,你不想去看看?”

葉增對上他的目光,“末將誌不在此。”

“你誌在何處?”孟守文麵上仍然帶笑,眼底卻了無笑意,“殺敵,致勝?”

葉增緩緩點頭。

“殺敵,致勝。殺敵,致勝。”孟守文重複著,“可你知不知道,有時候那些在畢止的人若能說對一句話、做對一件事,邊軍或許就能少死數千人,又或許根本就不必去這般拚命?……”

葉增站得筆直,一聲不吭。

孟守文瞥他一眼,“你若聽不懂,是因你太年輕。但將來總有一日,你是會懂的。”

說罷,他橫腕一壓筆,冷聲道:“鷹衝將軍。不必再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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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元光六年正月初六,河北大營紅旗捷報飛馬送抵畢止。

孟守文以十二月十七之夜退敵一功盡歸葉增所有,詳表其設伏襲敵、奮力救主、手斬梁隱三事於禦劄之上,奏以葉增為親兵都統、依國朝故例右遷鷹衝將軍。

畢止聞報舉朝震動。

淳王孟永光特詔加賞河北大營上下將兵,又遣使持報以諭國中諸鎮屯軍,令各出馬步精銳南下增援。

至元光六年二月末,諸鎮軍馬凡論及河北大營之事者,無不提及葉增之名;淳國朝中議和之聲亦因河北大營此一勝役而消減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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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馬蹄聲在入夜後的大營中聽起來格外驚耳。

過轅門,葉增勒韁攏轡,利落地翻身下馬,將木枚從馬嘴中取出來,拍拍馬鬃,任營兵將馬兒牽了去,自己披著一身濕甲大步往中軍走去。

空氣中漂浮著一股淡淡的烤肉香氣,遠遠地便有守帳士兵將帳簾撐起,恭聲道:“葉將軍。”

葉增在外將靴底狠狠在地上蹭了蹭,又撥去甲胄上的幾處濕泥,才慢慢地走了進去。

帳內暖意蒸人,地上火盆裏炭舌張牙舞爪。

“回來了?”

孟守文聞聲早已起身走出內帳,盯著一身水氣的葉增,眉頭輕輕一舒,神色瞬時懈怠了幾分。

見葉增點頭,他便踱去案前,“如何?”

葉增跟了過去,稟道:“帶著張茂幾人一並過河,摸了兩個敵哨。均軍守備之嚴森,竟甚往日。河上日益減寒,恐其近日內欲有所動。”

孟守文靜默片刻,方道:“馮徽等人日前所言,竟是皆無可信之處?”

“非也。”葉增動動眉頭,“均軍自梁隱一敗後,士氣大有所落。馮將軍等人大放空船、於菸河上下廣布疑兵,確能威懾均軍,使其不敢輕進。然梁隱既死,裴禎豈能甘心?以其貪暴之度,必欲尋隙而為愛將報此一仇。再者,均軍自天啟北上時日已久,糧草繼之不及,全仰所占河南十三鎮為之補耗,若是再不北進大掠,隻怕裴禎麾下大軍亦撐不過多時。”

“裴禎,”孟守文臉色暗下去,口中輕念:“雖踞天啟自命為帝,實不過一介亂臣賊子;其麾下將兵雖是征伐勇猛,然終不過殘戾之徒耳。我淳國又豈會果為他所敗!”

他轉身,問葉增道:“與其坐等其進,不若我軍先下手為強,依你之見,倘若我軍此番渡河強攻,勝算能有幾成?”

葉增抬眼,“殿下若欲先於裴禎動兵,末將以為不必正麵強攻。傷彼之兵,士氣為先,殿下倘能出奇兵斷其糧道一二,則其士氣定會大傷,到時再整大軍渡河傾壓之,必能使其不戰而潰。”

孟守文思慮了一陣兒,伸手撥平案上攤著的牛皮輿圖,“擇其糧道而斷,當擇何處?”

葉增順勢一指,道:“眼下均軍所重之處,無外其所占淳國之河南十三鎮;至於自天啟出銘濼山、過岐水、北通軍前一線糧道,倒無重軍所護。裴禎性剛愎,不憚有人能夠避其耳目而襲其後援。我軍之前素懼均軍之威,未敢存此之念;如今一勝之後士威大振,或可一試。”

孟守文聽著,手將輿圖按得更緊了些,“若出奇兵襲此糧道,可有十足把握?”

葉增頓了一下,“若從馮、吳、楊三將軍中擇一領兵出戰,以其宿戰之能,當有七成勝算。”

“若是由你領兵出戰,又如何?”

孟守文未抬眼,仍盯著那張輿圖,不緊不慢地問。

葉增似沒料到會有如此一問,臉上閃過一絲猶疑之色,轉又鎖眉道:“殿下苟肯信末將,末將必為殿下做萬全之策。”

孟守文回頭看看他,像是捕察到了他那一絲猶疑,“所憂何事?”

葉增默了默,方緩緩道:“末將軍中資曆尚淺,因梁隱一役而得飛遷已是未循舊例,倘若此番由殿下親命領兵出戰,恐為眾將所不服;又,末將得遷時已從馮將軍所部同遷百名遠探斥候軍僚屬至殿下帳下,此番如若再調諸將精銳由末將領兵出戰,恐於殿下聲名不利。”

“原是為此。”孟守文聽後輕笑著哼了一聲,心道你葉增倒是個忠義之徒,冠冕堂皇數言之下,無外乎是怕自己跟了多年的老將軍介懷,因道:“當初遷你來我帳下,自然要將你的舊屬親信一並調來,此事馮徽亦是首肯了的。如今若著你領兵出戰,我倒無意再碰馮徽所部人馬。不僅不碰馮徽的人馬,其餘將領的一兵一馬我亦未打過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