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3(3 / 3)

孟守文微微一怔。

原隻當葉增僅知兵事,卻不料自己竟被他看得如許通透。

半晌,孟守文又微微皺眉,眼底怒火已泯大半,隻問道:“他出營之時,麾下人馬帶了幾日的口糧?”

許閎道:“葉將軍行事一向善籌,此番出營所備口糧應有十日之多。”

孟守文聽後冷冷一哼,“十日的口糧,夠去不夠回。倘是他追不上均軍,自己倒先會餓死在古戈壁了!”

許閎聞聲知意,立馬道:“殿下斷不會坐視葉將軍南下而不顧,將軍麾下尚有二千兵馬留營未出……”

孟守文瞥他一眼,“你才歸葉增統帶沒幾日,倒學會替他進言了!”

許閎忙低頭:“屬下不敢。”

孟守文冷著臉不開口,轉眼又去看案上的那幾張紙,注目許久才道:“你備足糧草箭甲,帶著這二千兵馬去追他。”說罷,他想了想,又囑咐道:“既帶了輜重,你定然追他不上,如此便也不必急,橫豎他也沒打算用這二千兵馬。權當是謹防他身後會有敵兵打伏,若他果真追不上均軍,倒也不會真就餓死在外。”

許閎忍住笑意,諾道:“屬下領命!”

孟守文怒氣既消,乃轉言詢道:“那兩個均兵的話可會有假?裴禎果真死於軍中了?”

許閎點頭道:“均兵斷不會編造此等不利於己之事。況均軍數月來未曾出戰,今又焚棄糧營,想必此事不會有假。”

孟守文沉默良久,方緩緩道:“想裴禎當初賄通劉仁翰、逼宣帝退位而自立為帝,以為一改天下之號便可帝業永固,豈料如今卻被劉仁翰所叛,帝號亦為親生長子所廢,身死軍中,徒為天下笑柄。真是可歎,可歎。”

他轉身,似是在問許閎,又似是自言自語:“若是他早知今日會落得如此下場,當年會否就樂得做他的休王,而不再存問鼎天下之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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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刮入耳,火辣辣的熱。

頭頂烈日如漿,照烤得甲胄欲裂,腰間刀柄滾燙,羽箭利鏃似也在輕冒血煙。

張茂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彎腰翻過幾具均兵的屍體,搜檢出少許幹淨的口糧,這才轉身走回不遠處的山丘下,衝立於其上的葉增喊道:“將軍,無甚為患!”

葉增點點頭,在馬上又掃視了一圈這一小片硝煙方艾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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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位於古戈壁的東北角,乃是自菸河南下天啟最快捷道的必經之處。果如葉增之前所料,因裴禎已死,南下的均軍一萬人馬行進滯緩,兼聞菸河大營人馬皆已撤回城內,軍中人心已浮,走了二十餘日還未過岐水。

而葉增領兵輕裝南下,倍道而進晝夜兼行,快馬縱馳八日後,便橫抄到了均軍前麵,然後擇丘立地安營,穩候均軍到來。

又兩日,均軍先鋒八百人馬才緩緩馳至,然而還未待其喘過一口氣,便被早已設伏於外的淳軍一網打盡。

末了葉增命人留了幾個活口,詳細問清了均軍後繼人馬的情形,然後便令麾下人馬搜刮戰場餘糧、原地休息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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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傍晚時,葉增乃集麾下諸校尉於帳下,在地上拿樹枝草草畫出附近地貌及均軍人馬所來之向,然後一筆一劃地仔細勾點出他意欲將千餘人馬分設於何處埋伏。

眾人看得同樣仔細,可看至最後便成了麵麵相覷,相視而不言。

——以千人之力而給萬人之軍設伏,此事可謂古未有之。

連一向頗知他意的張茂此番都變得遲疑起來,在側躊躇道:“將軍此番會否過於……草率了些?”

葉增未抬眼,手腕輕旋,將最後一點畫下去,然後問道:“諸君可信我葉增?”

眾人怔了怔,繼而紛紛點頭應許。

葉增便抬頭道:“今日圍戰均軍先鋒人馬,未過午而勝負已分,可知其兵士氣之衰。其後繼之軍雖有萬餘人馬,然無強帥壓陣,兼又軍心不定,便如散沙一盤,衝之即潰。我精銳人馬歇候在此,俟其軍至,據二三要害之地伏發衝之,彼必以為我伏軍甚眾,焉敢留而逆戰?”

周遭沉寂了一陣兒,方有一人率先道:“葉將軍所言在理。今日之均軍,可謂空有一萬人馬之數,而未集千餘兵士之氣。倘若我等以奇兵伏襲之,未必不能令其戰卻。”

但見眾人神色漸漸轉變,葉增才繼續道:“諸君大多出身西川、劍閣二營精銳之部,此番奉諭南下增援我河北大營,必都存了殺敵致勝之念。好兒郎當以戰功搏英名,我葉增不過一役僥殺均帥梁隱,便得殿下飛擢若此,諸君豈有不欲封侯拜將者?”

此一番話可謂說中人人心事,這些出自別鎮精銳之師的驍悍校兵們雖對葉增敬服有加,可卻斷無一人不渴求能像葉增那般一役而為天下知。

葉增打量著眾人臉上的神情,又道:“裴禎既死,其麾下將兵便無嚴令可催,此正我軍進擊之千載良機。諸君今日若有存私而不願進戰者,則我淳國千裏之疆、爾曹妻子家室皆可憂矣;諸君今日若能以千人之力敗其萬人之軍,則四州之內不敢再有輕我淳軍者。”

他直起身子,伸臂指向地上所畫之圖,最後重重喝問一句:

“諸君果欲封侯拜將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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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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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光六年四月十六,葉增領兵一千據古戈壁東北之要道,分兵設伏於均軍南下必經之路,俟其夜至,乃焚草木為煙、廣豎葉字軍旗、大布疑兵於均軍行進之左右,又身先率眾襲其中軍所在。均軍夜不能辯,以為淳軍伏者甚眾,因見葉增帥旗廣據四野,乃大駭而潰,不戰而旋走,前後眾相蹈藉死者無數。

葉增揮師繼進,途遇許閎所率二千人馬來援,遂與之合兵,圍均軍潰部於百裏之外,一役斬首八千級,盡掠其糧而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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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光六年五月初二,畢止接河北大營捷報,朝中始知裴禎身死軍中、葉增以三千兵馬斬敵近萬人之事。淳王特詔封擢是役有功將兵,凡為葉增所奏之人皆階升三級、附賞金碟。

五月二十三,孟守文以葉增為前鋒使,以馮徽、吳畏、楊子綱三將分領大營兵馬,整軍渡河攻均軍南岸屯營,大敗之。均軍大營殘兵退守百裏,遣使求援於河南十三重鎮守軍,遇守軍不發,乃遣使求援於天啟。

六月初七,裴沂詔令均軍敗兵歸京。

六月二十八,孟守文欲出大軍重奪河南重鎮之霍丘,會均軍守城嚴森、堅壁清野以待,為葉、馮等將所勸,乃駐軍菸河南岸,重掌河防。

七月十九,孟守文表求歸京。淳王長子孟守正諫曰戰事方定、邊防未可疏也,淳王乃駁孟守文所請,仍以其為河北行營大都統。

十月十九,孟守文再拜表,以邊事已靖,固請歸京。朝中文武以其出邊逾年、建功頗多而附其所奏,淳王乃允之,又以葉增殊功,詔其隨孟守文入京詣闕。

十一月初八,孟守文自將親兵三百抵京。淳王令朝中三品以下文武出城相迎,親召葉增入宮,賜賞禦殿之上,設宴三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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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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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光六年十一月十一,淳王宮夜宴。

他坐在三殿下身邊喝酒,光亮的甲胄亦遮不去一身從戰場帶下來的硝塵血氣。

那邊有人叫一聲葉將軍。

他回首去應的時候,卻看見一雙皓腕從眼前曳袖而過。

少女的側影很柔軟,頭發是那樣長。

他忍不住多望了一眼。

隻是當時他還不知,這一眼才是他一生功名的真正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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