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櫃前。
賀蘭西下樓就看到低頭打著算盤寫賬本的肖子歌。
剛才的那群人裏,沒有他的存在,想必他不是那群湊熱鬧的人之一。
“我們要成親了。”賀蘭西突然對他說。
握著毛筆的手頓了頓,但還是滑了下去,繼續寫。
“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賀蘭西誠心地說。
“憑什麼你認為我會給你們祝福?”肖子歌停筆,抬頭。
賀蘭西被問得一窒。他的確沒有想過。
“我也喜歡她。”肖子歌道。
“我知道。”賀蘭西點頭,“可是她選擇的人是我。”
這也是讓他詫異的一點,他真的沒有想過她為何會突然轉變,而且是朝著他希望的方向。
“我會爭取的。”他說,白色的衣袖帶著柔光的勁道。
“我也不會放棄的。”賀蘭西同樣很堅定。
那晚的事情,大家都把它當作定下了大掌櫃和掌櫃的關係般,果然是被訓練有素的夥計,對那事隻字不提,更加是不會對外宣傳。
所以,來茶館的客人們,同樣不知道這裏曾經發生的故事。
“十夜,沏壺茶給趙公子。”秋臨風叫道,身後的十夜轉身離開,“盯著我的丫鬟看個不停,難道又想動我丫鬟的念頭了?”
趙浪知道她是說笑,更加明了心意,“我今日來,是有事來請教,不過看那丫鬟,倒也伶俐。”
“比起你家的百合如何?”自那日他們成親後,她就沒有再見過她,不知現在當了夫人的百合有著怎樣的生活狀態。
“有過之而無不及。”趙浪笑笑,折扇一開一合,“我在城西買了一塊地。”
“哦?”她挑挑眉,等他說明來意。
“我想要蓋間如美人湯這樣的茶館,當然大掌櫃的位子還是空著。”他朝她笑,笑容甜膩,“我想來想去,唯有你最合適。”
她心裏一跳,但表麵依舊很沉穩,“哦?百合跟我那麼久,她倒是合適。”
“她哪裏懂這些,我也原本以為她……”趙浪忽地頓了頓,“這裏隻讓你當掌櫃,不是太委屈你了嗎?”
她隻是微笑。
“趙公子,若有誠意請我,就該讓與我最親近的百合來找我。不是嗎?”秋臨風沒有忽略她在說著這話的時候,旁邊不遠處的肖子歌身影明顯一頓,雖然也隻是很短暫的一瞬間,可是她看到了,輕和地笑,但也不明顯。
趙浪沉吟了一聲,站了起來,“好,明日我與內子一起來拜訪。”
“等等。”她喊住了他,他嘴角一扯,想著她要怎般,卻聽她道:“別忘記付賬。”
這頓飯是他自己點的,雖然她悄悄讓十夜送了兩壺“貴死人不償命”,但是也是擺在他桌上的,她可沒說要請他吃,“趙公子不會出門沒帶銀子吧?”
他的臉上有點惱羞,但是還是摸出了銀子放在桌上,“多的當打賞了。”
說完就氣呼呼地走了。
“掌櫃,你一直說和氣生財,但是你剛才幾乎是在氣走一個客人。”默默等在一邊的十夜收了銀子,讓店小二收拾桌上的剩菜冷羹,可是她很好學,“掌櫃,可以隨便這樣對待一個客人嗎?”
“如果他是你見了這次不想再見第二次的人,便可以。”秋臨風收斂起了冷笑,恢複一貫的默然,“十夜,去打聽下關於百合的消息。”
如果趙浪想要開茶館卻不知她就是美人湯茶館的幕後老板,那自然就是百合沒有跟他坦白,而他還要來這裏請她去當大掌櫃,自然也是被瞞著的。
要是百合明知他是白來一趟還讓他過來,那麼她可以略一猜出她的用意。
“不知掌櫃還有兼職第二份工的興趣。”肖子歌送完客人,折回來,笑著看她。
她知道剛才他站著邊上不遠處必是將對話都聽了去了,隻是她沒有解釋,知道他明白,“人總是不會嫌棄銀子多的。”
“那也要看哪裏來的銀子。”他的聲音沉穩而渾厚,白色的衣袖飄逸輕揚,“活在世上要那麼多銀子作何用。”
“不對,我要成親了,自然要多多存著些。”她俏皮地朝他扮鬼臉,“如果肖先生不在乎,盡可將你的銀子都送予我啊。”她可是不在乎那份禮金有多大的。
肖子歌的臉色有點沉,似梅雨時節的氣候,有點陰有點沉,卻又帶著些許看不清的霧氣,不能把他的真實情緒全部顯示出來,“你可以把成親的事情說得這麼自然,不代表每個人都不在意,都可以接受得這麼自然。”
她聽著心裏一頓,心口悶了一下,有點發怔,可是還是掛著淡笑,卻不知是否該再繼續笑下去。
她可以左右自己的思想,卻不可以左右別人的。
就像是肖子歌。他喜歡她,她明白。
可是……這一個開始,就必然是一次辜負的旅程。
“對不起。”他突然出口道歉,為自己剛才的失言,“我知道自己不該這樣,可是我真的受不了你明明知道,卻還是想跟我裝……”
似呢喃又似痛苦地掩埋,他不想再多說下去,便轉移了話題:“掌櫃想怎麼打算處理這事?”
“百合姐怎麼可能會不知道掌櫃其實才是這茶館的幕後老板呢,”其實茶館一般的夥計都是不知道,一直認為是賀蘭西,可是有點資曆與知詳情的人都會知道是秋臨風一手經營了此店,更何況她和賀蘭西的關係,更加不可能為了區區幾兩銀子而去投奔別家。十夜嘟著嘴,怎麼想也想不透徹,“再說趙公子也真好意思,之前為了娶百合這般討好,就算不提別的,衝著圓了他愛情這一點恩情,他也不該開茶館與我們搶生意。”
秋臨風隻是沉默,她思索著關於此事發生的前前後後。
如果趙浪一開始接近百合為的就不是愛情呢?那他還需要念著美人湯茶館成全他的這一點恩情嗎?她的心,似一池平紋無波的湖水,被丟入了一顆小石子,一圈一圈地激蕩出漣漪來。
是夜,天窗下的風鈴被風吹得尤其響亮,卻聽不見她想要的那種旋律。因為她的內心就藏了一隻小飛蛾,拚命地拍撲,隻想著如何振翅飛出來旋舞卻不知迎麵撞進去的就是一個漩渦。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她可以得到什麼?
失眠,無止境地失眠。因為心裏藏了一些事情,一些無法表述出來的東西,隻有蠢蠢欲動的心情裏,才能夠表現出來的那一種迷幻色彩。
百合……現在的你,還好嗎?
自那日一別,已經整整三個月。
她沒有踏入茶館一步,也沒有任何的書信傳來。秋臨風隻當是百合做趙夫人做得不亦樂乎,卻不知她的境地到底是何般。
像一個茶館,從原地到開始建立再到開張,沒個三月半年的是很難成的事情,如果……她現在隻是一個假設。如果當時趙浪就是衝著美人湯茶館來的,那麼他追百合的心思就不單純了,他想要的是足以匹敵與美人湯茶館的趙家茶館,而非是一段貧富懸殊的愛情。
要真是如此,她不僅是看走了眼,還把好姐妹推到了一個火坑裏。
這個想法一出現在腦海裏,她就整個人要從床上跳起來,完全沒有了往昔的冷靜。如果……如果……如果趙浪從一開始就是想要把美人湯茶館比下去,那麼他從百合入手,以為她知道很多的秘密,想要知道這個茶館如此有別與其他的運營方式……可是後來才發覺一切不如他所想的那般,真正起到作用的是秋臨風……所以再次找上門,想要挖她走……
可是……可是……她有些地方還是沒想通,沒想順,像是一隻鳥飛旋在頭頂,可以看見它的羽毛卻看不清它的顏色般。
滿頭大汗,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濕透了。她坐著靠在床邊,無聲地麵對著一切。今日賀蘭西出去鄰縣拜訪另外一個茶店老板了,她無人可以傾訴。
十夜……自那次事件發生至今也不過短短一天,她不想也不願意去找她。
披了一件黑色長袍,她摸索著找了條絹布,擦了擦額頭的汗珠,推門而出。
走道外的風,透過窗戶的細縫吹進來,帶著點點的清冷之意,可是她卻隻覺著熱,渾身燥熱得不舒服,就像是一種被脫節掉的生物,知道哪裏不舒服卻無法去彌補。
掌著一盞小油燈,她慢慢地踱步下樓。從五樓慢慢地走到一樓,繞過前廳,去了後廳。她沒事可做,或許可以看看賬本。
翻著一頁一頁寫著整齊的毛筆字,那清雋優美的文字似在欣賞著中國最美麗的畫,若放到現代,這些也是超級熱賣型的吧。
她支著下頜,另一手隨意地翻著,看到近年來日益增加的額度,肖先生還是蠻用心的,像他那般有才華的人,委身在這小小茶館還真是可惜了。
“讓我猜猜,現在的掌櫃心裏想著的是什麼?”她先是聞到了一股清淡的香味,再聽見那道溫柔沉溺的聲音。
她看著肖子歌端著一個盤子走進屋子,笑吟吟地道:“我想著今天怎麼就我失眠呢。嗬嗬,怎麼,晚上睡不著爬廚房偷吃的了?”
“我頂多隻是借用而已,”他在她邊上坐下,把盤子朝她這邊推了推,讓她看清裏麵是一份飄香的黑米粥,“我自己做的,可沒叫醒廚子。”
她似帶著一些探索,外加好笑的成分,“真的?”堂堂賬房先生也會下廚?而且色澤賣相看起來都不錯。
肖子歌點頭,信心十足,“嚐嚐看,保證不遜色。”
“肖先生不會告訴我,大半夜不睡覺過來這裏隻是為了讓我嚐嚐你的廚藝如何吧?”
“當然。”他隻回答一半一半。
她卻來了興趣,“那我倒真要嚐嚐看了。”
黑米粥,不稠,可以說蠻稀的。但是粒粒黑米都煮得很透,很爛。入口清淡,有嚼勁。
“你是真失眠,所以跑來這裏看賬本了?”他漫不經心地一問,然後也拿起某月的賬本隨意翻著。
書頁在手上嘩啦啦地響,他翻著。
她吃著他做的東西,細嚼慢咽。
夜色很迷人。
“很好吃。”她吃完了才想起來應該回答他的問題,“我是失眠,而我又不是一個愛浪費時間的人,所以自然就跑來這裏。很符合我滿身銅臭味的個性吧?”
她笑,露著淺淡的酒窩,在燭火裏看著更加明麗。
他靜靜地睨著她,黑深的眼眸似深深的鴻潭,吹不開,漾不開。
所以,他就看了半晌後,才緩緩歎息:“如果你真愛銀子,又怎會淪落這般境地。”
她一怔,關於她和賀蘭西的事情,他一直知道的都不多,曾聽聞他去查過他們的事情,但到底查到了多少,知道多少她不堪的過去,她心裏也沒有底。
可是他就算知道,也一樣這般待她。那麼過去的一切,又算得了什麼呢。
“我是愛銀子的,很愛呢。”如果她有很多的銀子……又可以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