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和絕代英雄共死。馮翼也覺得很劃得來呢。”

“為什麼會是這樣!”

林飛看著棺木中早已陷入長眠的長者。

“陛下半年前便已仙逝了。”從旁接住林飛手中掉落的燭火,魏彪冷冷地解釋,“隻是太子一直把這個消息辛苦隱瞞,為了不讓燕國大亂。”

“那他為什麼要騙我?”林飛驚怒轉身,看著出現在麵前的青衣男子。

魏彪扶住搖曳的燈火,掀唇笑了笑,“因為你不僅是他的妹妹,更重要的,你還是北魏君主心上的女人。”

“佛狸!”林飛驀然巨震,推開魏彪,急急轉身,“你們要對他怎樣!”

“你現在趕去也已經晚了。”魏彪微笑,“太子殿下辛苦設局,就是要捉住魏國主君,以保燕國太平啊。”

“他利用我!”林飛驚怒的喊聲剛剛發出,便聽到外麵傳來一連串隆隆巨響。二人爭著奔出,找到窗口處向外窺探,隻見由高處俯望,燕城淪為火海。漫天飛舞著涼字紙燈。

“這是什麼?”林飛仰望。

“天哪……”魏彪震驚無力回神,手指指向半空如煙花散落的火屑,“這是涼國的‘風舞’……是涼國玉公主發明的攻城武器……可涼、涼國怎會攻燕!太子——”

他轉身要跑,林飛一把捉住他的背,咬牙切齒地命令:“帶我一起去!”

魏彪皺眉回身,“公主,你還是留在這裏好了。萬一有什麼變故,你是燕國血脈。”

“變故是指什麼?”林飛臉色變幻。

“太子中計了。拓拔燾一定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是太子的布局了啊!”魏彪急著去察看馮翼的情況,偏偏被林飛的手指拽得死緊。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林飛眼中有驚駭、有不信、有絕望,“難道你是說……這!”她指向城下燃燒的燕都,“這是佛狸所做嗎?”

不可能!佛狸是應她之請,才陪她來燕國救馮翼的。

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事呢?她完全不能了解魏彪究竟在說什麼。

燕國太子是她的兄長!魏國君主是她的戀人!

而結果是他們全把她當成籌碼,一再利用她、欺騙她嗎?是這樣嗎?!林飛憤力甩開魏彪,她才不信有這樣的事!因為佛狸早就向她發過誓,佛狸說過再也、再也不會騙她了。

“公主!現在宮內混亂,你不要亂跑。”魏彪咬牙,在身後辛苦追趕,“我答應太子,我得照顧著你!”

“我不要聽,你住嘴。”林飛傷心已極,她隻想馬上見到馮翼與佛狸,問問他們,究竟把她當成什麼。

而被淚水湮沒的視線裏,竟然真的看到了此刻最想見到的一個人。無論在何等情境裏,她總能一眼望到的那個人……

追上去、追上去,她推開那扇大門,她要問一個清楚:“拓拔燾!”大聲喊出他的名字,卻也好像是第一次如此生分地稱呼他。卻在見到下一秒的影像後,淒厲嗚咽地喊出:“哥哥——”

華服羽冠的馮翼,倒坐在大殿空落落的王座上。絕美的臉上有著一線觸目驚心的紫紅,由唇邊淌至胸口。而殿下某一人早已身首異處,那頭正向她這裏滴溜溜轉來,五官深刻鷹目高鼻一字劍眉……正是曾經共桌飲酒化名夏雲的胡夏主君赫連定……

林飛捂住自己的嘴,往後倒退數步,腳一軟,坐倒在地上。

“林飛。”

向這裏奔來的人,是她此刻最害怕最不想見到的人——拓拔燾。她的佛狸……

“為什麼你會在這裏……”哭著任由淚水迷住眼睛,她哭著問他,“我們不是約好了嗎?要在燕都早被廢棄的西城門舊址那處見。你答應我的,在那裏接應我哥哥。帶他到魏國去……你為什麼會在這裏,別告訴我說,你身上的血不是燕國人的。”“林飛,你冷靜一點。”拓拔燾沒想到林飛會在這個時候竄出來,“你聽我說。”他急急數落馮翼的不是,“一開始這就是馮翼的圈套。”

“你住嘴!”林飛搖著頭捂住耳朵,步步後退,“既然知道是圈套,你為什麼還要來?你根本、根本隻是想要利用我這個白癡!假裝被他騙過而來謀策你自己的利益。”

拓拔燾眼見林飛一直退到宮城邊處,十分心急,“我承認我是利用了這個機會。但是我真的沒想要利用你!利用你的人不是我,是馮翼啊!”他其實知道他對不起林飛,但在拓拔燾內心深處,並不認為他用這個機會聯絡涼國一舉滅燕有什麼不對。身為一個君主,他的選擇是正確的,但是他沒有辦法置林飛的感情於不顧。他最害怕的事,就是林飛不肯原諒他,所以縱然知道這個時候,他不該說這些話,他還是迫不及待地想將一切都推到馮翼身上。

“住嘴!”林飛哭得滿臉俱是眼淚,“你太殘忍了!拓拔燾我不會原諒你的。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我好不容易相信你了,即使你一再犯錯,我也相信至少你對我是好的。至少你絕對不會做出傷害我的事。”

“我沒有想要傷害你。他是自殺。”拓拔燾急急辯解,“我不會殺他。因為他是你兄長啊。”

“對。”林飛眼淚縱橫,一早迷住了眼,“像你這樣的人,以為不殺他就已經是你最大的仁慈了吧。可是你滅了燕國,他又怎麼可能不死。在你心裏,成王敗寇原是很自然的事,你根本不會想失敗了的人有多痛苦。”

“對啊,我不會想!”拓拔燾也惱怒了,“難道我乖乖地任由他殺了我,才是喜歡你的證據嗎?”

林飛心口一陣絞痛,她按心彎腰,回答不出。她隻是不斷哭著自問,為什麼她生命裏的每一個人都要拋棄她,欺騙她。

父親拋棄了她,因戰亂。

師父拋棄了她,因生死。

兄長欺騙了她,因燕國。

佛狸欺騙了她,因野心。

為什麼隻有她一個人,要不斷地向他們妥協?為什麼就連聲稱愛她的人,也可以這樣對待她。

這一刻,站立風中,隻覺好冷。

盡管燕城在燃燒,像平涼城裏最濃豔的楓葉那樣,卻還是讓站立在這高處俯望城下的林飛覺得冷徹骨髓。滿心滿眼,俱是絕望心灰。

站在冷月之下,衣角飄拂的男子是誰?

是那個在柔然大漠,她奮不顧身從流沙裏救出的小孩子嗎?

是初見那日音色詭魅貼在耳畔輕聲絮語的少年嗎?

是伴她遊曆江南,神色淡定少年老成的佛狸嗎?

是秋分之夜,與她並肩坐在扁豆田裏祈求白頭到老的戀人嗎?

如果是,為什麼同樣是這個他,卻一而再、再而三惹她落淚,讓她難過?

失魂落魄地向後再退一步,林飛怔怔地望著拓拔燾。

是了。他早就計劃好了。

他早就認定,狡猾地認定,即使他再怎樣騙自己,自己都會原諒他。因為他有這樣的自信,才會不害怕失去她的一再觸犯她的底線。是她一直以來,都太寵拓拔燾。她和他都在不知不覺中相信,不管再怎樣對待對方,最終都會取得對方的諒解,都還是可以在一起。

可是,這一次,林飛不可能再去原諒。

因為她無法原諒這樣的自己。

“是我把你帶來這裏……是我害馮翼死,是我讓燕國滅。”林飛笑了,在黑暗中,笑得讓拓拔燾陣陣心驚。

“你很有自信,有自信我會相信你、我會原諒你。可是拓拔燾……”林飛瞪大水汽朦縈的鳳眼。她瞪得大大的,不肯讓眼淚再落下,她哽咽地看著他說:“就算我無法不去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諒你。我也有辦法,不讓你得到這樣一個唯上會重複上你的當的林飛……”最後一句話說完,已經退到宮城角的林飛驟然翻身,向城下墜去。

“飛兒!”

“公主!”

拓拔燾與魏彪同時驚叫撲上,卻隻是各自抓住一片斷裂的衣角。

黑色的夜為背景,鮮紅的火為襯托。林飛的頭發被風揚成羽紗,她就那樣深深地凝望拓拔燾,落向被血與火染作楓城的燕都。

像個最最華美的祭品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