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125的超音速、液氫燃料的零汙染,是人類夢寐以求的突破,也是迫切的運輸需求。速度、環保,不容置疑。目前最大的問題是:安全性。
每到巴黎時間晚上八點,就是孩子們將睡的時候,閻寒準時打電話過來,和孩子們道晚安,告知殷然事情的進展。
殷然每天注意著新聞,焦急地等待結果。她恨不得馬上飛回蒙特利爾,但閻寒要她留在巴黎等他回去。她並沒有乖乖聽話,辦理各種手續,收拾包裹,準備明天一早帶孩子們回去。
晚上,閻寒如期打來電話。
“我明天回去。”從大西洋遙遠的那邊,傳來他溫柔的聲音。
“事情怎樣了?”殷然屈膝坐在床上,緊握著話筒,渴望從他的聲音裏觸摸到他的氣息。才離開一個星期,她就已經相思成災了,整個人失魂落魄的。
“進行得很順利,很快就有結果了。”低沉的聲音有著安撫人心的魔力,“早點睡覺,明天好好上班,我下午五點到巴黎,然後去接你。”
好好上班?她都辭職了,還上什麼班?紅唇囁嚅了一下,最終將話咽回去,準備明天才給他驚喜,“我去機場接你。”
電話那邊有片刻的沉默,半晌,才又傳來他帶笑的聲音:“好。”
室友從意大利回來,被殷然接進了帕西的豪宅,從她口中得知離開的一個月裏所發生的事。
“我決定放下這裏的一切,回蒙特利爾。”殷然宣布自己的決定。
藍海絲微愣,“包括你在劍橋的MBA學位?”
“這個不重要,以後還可以繼續。現在他有困難,我必須留在他身邊。”
“和他說了?”
“沒有,他今天下午五點到巴黎,我準備那時告訴他,然後和他一起回家。”她眼中漾著笑意,幾乎迫不及待回到蒙特利爾,回到久違了四年的楓林莊園。她環顧一下身後的大房子,又望回藍海絲,“我離開後,你可以安頓在這裏。”
藍海絲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你總是那麼堅強。”
她泛起笑意,“當一個人失去了依靠,或被需要依靠的時候,她就會變得堅強。”
藍海絲會心地笑了。四年來,她的堅強是因為失去了閻寒,現在,她的堅強是因為閻寒需要她的支持。這樣的女子,懂得什麼時候安慰男人,並將男人的自尊保護得很好,贏得男人真心的愛戀。旁觀者清,即使藍海絲沒有見過閻寒真人,但她很清楚,閻寒愛殷然比任何人想象的還要深,即使有愧疚,也將所有愧疚化為更深邃的愛意。
屏幕上出現亮麗幹練的主持人,報道最新時事。
“紐約當地時間11月17日上午8:00,也就是巴黎時間下午2:00,由爵斯帝駕駛的Y125飛機從紐約肯尼迪機場起飛,將於巴黎時間下午5:00降落於巴黎戴高樂機場。爵斯帝曾在三角洲部隊服役五年,擁有近2000小時的戰鬥機飛行經曆,並取得Y125駕駛執照。Y125的首次航空展,就是由他親自駕駛完成的。他此次選擇在惡劣天氣下飛越大西洋,是為了展示Y125的安全性和完美性,推翻空難技術故障的猜測……”
“砰!”
咖啡杯擊落在大理石上,濺起細碎的瓷片。全世界,仿佛在這一刻屏住了呼吸。
殷然的臉色一片灰白,仿佛被雷從頭頂重擊一般震驚欲裂。
她衝到屏幕前,瞪大眼睛看著起飛的飛機,拚命搖頭。
“不會的、不會的……他不會這樣做的……他怎麼可以這樣做……”她話音顫抖,一股椎心的恐慌彌漫她的身體,“他怎麼可以這樣做……”
稍有不測,便萬劫不複……
恐懼、痛楚、眼淚鋪天蓋地襲來,她緊緊咬住紅唇,拚命地搖著頭、困難地喘息著、跪倒在地上顫抖不已。
“他怎麼可以這麼做?他怎麼可以這麼做?他怎麼可以瞞著我這麼做……”終於,她痛哭出聲,幾乎昏厥過去。
藍海絲被她痛苦的樣子嚇住了,急忙跑上前扶起她。
“他一定是有把握才會這樣做的。”藍海絲焦急地安撫她,“你要相信他。他那麼在乎你、那麼在乎孩子們,怎麼會作出輕率的決定呢?即使全世界都懷疑他,你也要相信他。”
他保證飛機的安全,誰來保證他的安全?她相信他,憑什麼讓她相信他?憑Y125?憑他的技術?不,她什麼都不相信,她隻知道她的丈夫將自己的命無法預知地懸在了高空,隨時麵臨危險……
殷然禁不住直打寒戰,胸口一陣窒息,噙著淚花的眼裏充斥著無盡的恐懼,幾乎要支撐不住地昏厥倒地。
“他怎麼可以瞞著我這樣做……”她渾身顫抖,泣不成聲。
幾乎同一時間,視訊平台上出現了三維人像,和真人無異,言行舉止靈活自如。格希望著臉色慘白渾身顫抖的殷然,溫和的雙眸閃過愧疚和憐惜。
“他向我保證,他會安全返回。我相信他!沒有把握的事,他不會承諾。”
殷然坐在座椅上抖瑟著,無可遏止,用滿含驚懼與哀怨的眼神望向老人。
“他不應該瞞著我。”
老人輕歎一聲,隨即溫和道:“我知道他這點做得不對,不想你擔心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如果讓你事先知道,你一定會反對他的做法,而他也不能夠拒絕你。”
殷然咬住唇瓣,長長的睫毛激動地顫抖著,淚珠從光滑的臉頰滑落。老人意味深長的話語在耳邊繼續響起。
“這是他的責任。他一向是做事有分寸有交代的人,包括對你和孩子們。所以,你要相信他。”
殷然從來不知道,三個小時竟是如此漫長,伴隨著恐懼和痛苦,沉重尖銳而又殘忍,焚灼人心。她顫抖著,啜泣著,雙手合十,祈禱了整整三個小時。
巴黎時間下午五點整,雨霧迷蒙中,Y125準時而完美地降落在戴高樂機場的跑道上。
這一刻,世人矚目,萬眾歡騰。它的完美降落,帶給人們希望的曙光,同時意味著超音速民航客機繼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後,以集速度、遠程、環保和安全於一身的完美技術再次出現在藍天之中。
飛機艙緩緩打開,走出兩道身影。製服筆挺,麵容冷峻,臨危不懼,頭腦冷靜,是他們展現給世人的形象。
稍矮的身影走向被記者媒體堵住的出口,另一道修長的身影避過人群,繞道走出機場。修長的體魄套著深藍色的機師製服,襯托著藍黑色眼眸的那抹深沉,使得整個人更添了幾分深邃感。但他的冷靜和深沉,在觸目到前方的人影時便立刻瓦解。
殷然呼吸急促,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眼中淚水欲滴未滴,纖細的身體在冷雨中顫抖得幾乎站立不穩。
閻寒緩緩停下腳步,臉上出現擔憂。好一會兒,他才困難地擠出聲音:“然兒,我……”
“這麼大的一件事,你竟然瞞著我?!你有沒有替我和孩子們想過?你有沒有把我當成是你的妻子?或者,我根本就不重要?”她氣得臉色發白。
閻寒立於前方,不敢上前,呆滯地望著憤怒、激動的人兒。他喪失了慣有的冷靜,脫下帽子,任憑雨水灑落在臉龐上,“對不起,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然……”
“不要叫我,不要再讓我看到你,你走開——”她顯得歇斯底裏,淚水越聚越多。那臨近休克的一刻,她仿佛觸摸到了死亡的氣息,仿佛整個世界瞬間在她麵前崩塌,萬劫不複……那種更勝於死亡的恐懼,她永遠不要再嚐試。現在無論他說什麼,都彌補不了她所受的驚嚇。
靜默佇立在一旁的克力於心不忍,上前解釋道:“夫人,先生隻是不想讓你擔心。”
殷然望著閻寒,紅唇顫抖著,淚光漸漸漫過雙眸裏的怒火,“憑什麼你可以承擔我的痛苦?憑什麼我不能承擔你的痛苦?就憑我是白然的女兒嗎?”
閻寒無言以對。對視的眼神中,藏著一種說不出來的難過和無奈。
“你對外公承諾過,所以你不惜暴露身份,拍攝‘感覺6’的廣告;你對幾萬員工承諾過,所以你不顧生命危險挽救公司聲譽。父親臨死前,你承諾保證我的安全。”濃濃的哀傷襲來,兩行眼淚滑到了腮邊,“如果我不是白然的女兒,你還會這樣對我嗎?”
一道震驚的神情凝固在了閻寒的眸中。他的真心受到了重重的打擊,臉上灰白一片。
“你以為我對你做的一切……隻是承諾和贖罪?”他的聲音低而輕,還帶著受傷的意味。他一直以為,她的抗拒隻是因為父母的意外遇害,沒想到還藏著對他的愛的否定……憶起自己一直以來的苦心,酸澀驟然湧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