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河戰(1 / 3)

三天後,早朝時。

朝中分出涇渭分明的兩派,主和派以大學士蘇星照,戶部尚書孫岩居首,李慶成掃了一眼孫岩身後文臣,見幾乎全是豪富世族送來的,在朝為官的子弟,心下便有分寸。

主戰派則清一色的武將後裔,外帶科舉後入仕的寒族文人。李慶成下了特旨,允許職位未到登殿的官員參與此事,更有不少文官跪在太和殿外旁聽。

出乎意料的是,負責外交事宜的禮部尚書赫然站在唐鴻一派中,而張慕,則加入了孫岩的主和陣營。

“想必眾卿已經商量出一個結果來了。”李慶成懶懶道:“哪位愛卿願為朕分憂?”

“陛下,臣有本奏。”孫岩上前一步。

“國舅爺請說。”李慶成隨口道。

這尚且是李慶成自登基後第一次在朝堂上對孫岩換了稱呼,當即敏銳的大臣便心底暗中猜測。

孫岩道:“陛下未曾告知臣等匈奴人議和,需要我大虞的任何交換條件。臣駑鈍,與諸位大人仔細商量過,得出不少結論。”

“首先我中原人與匈奴人的恩怨自千年前便已開始,此乃中原正統一族與外族的交戰,而非單單匈奴與大虞的恩怨。”

李慶成冷冷道:“那便如何?”

孫岩朗聲道:“自古有言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但也有言聖君臨政,萬國來朝。遠有先帝四出楓關,將西匈奴一脈打得聞風喪膽;近有陛下守禦楓關,一戰盡屠匈奴鐵騎。”

“匈奴人已被大虞打怕了,是以前來求和。”孫岩道:“若臣所料不差,這一次議和,我大虞需要付出的條件定是微乎其微。”

李慶成道:“國舅爺,朕說過很多次了,之所以不告訴你們匈奴索要的條件,是因為朕覺得條件無關緊要,這不是在做生意,我們想和便和,想戰便戰,條件就在你們手上,為什麼和,為什麼戰,和匈奴索要什麼無關。”

孫岩被當庭奚落一頓,朝臣們想笑又不敢笑,孫岩卻是絲毫不著惱,笑答道:“議和,為的是一年六百萬兩的白銀,楓山至玉璧關沿路暢通的關外商線,以及東北,西北十六城的繁榮與生機。”

“六百萬兩?”李慶成道:“有這麼多?”

孫岩點頭道:“是,這六百萬兩,僅指我們從絕山得到的金、鐵等礦產,鹿野每年狩獵而得的獸皮,在鹿野建立新城,百姓遷徙北上,駐兵閑時放牧而得的物資,包括塞內外互通有無,深山藥材得到的資源。”

“還不包括東西兩線得到的商稅。”孫岩自若道:“工部提出在泣血泉以北設立新城,塞外各族於集市上貨物通商,這一部分我們可以收重稅。”

“這一切。”唐鴻笑道:“隻要陛下想要,隨時可以從他們手裏搶過來的。”

李慶成閉著眼,不置評價。

“臣有本奏。”唐鴻道。

李慶成道:“說罷,唐將軍,聽說你夫人快生了?”

一句話出,朝臣們紛紛笑了起來。

“定是個男孩。”孫岩和顏悅色笑道。

唐鴻道:“臣倒希望是個女孩。”

李慶成淡淡道:“都不要緊,多生幾個就行了麼,當年在西川那會,還是國舅爺當的媒人。”

百官嘩一聲大笑起來,自古天子不羈放蕩時常有之,然而在早朝時君臣互相揶揄,閑話家事尚屬首次,李慶成素來喜怒難測,性格詭譎多變,說點瘋癲話反而在眾臣意料之中。

唐鴻回師京城不久後便接回了留在西川的胭紅,李慶成大婚未久,唐鴻便與胭紅拜過天子,喝了交杯酒,李慶成當日還親自到賀,坐上高堂之位受了這對小夫妻三拜。並親自禦筆一揮,為胭紅除了婢籍,追溯家世,尋到江州的老父老母,一封文書贖身,讓韓滄海派人將戶簿送到京城。

雖門不當戶不對,但天子親手撮合的因緣,京師大家閨秀,無人再敢覬覦這少年英武將軍。胭紅有了正妻名分,難得唐鴻也是一心相待,患難生出的真情最為可貴,遂不再有納妾之想。

胭紅懷胎數月,料定便是晚春時節,李慶成曾親口再許一樁姻緣,胭紅若生女,當與李元徽結為夫妻,也就是未來的皇後。

唐家榮寵無極,唐鴻即將為人父,比數年前的愣頭青已穩重了許多。

李慶成收了玩笑話,睜眼時眉毛一揚,坐正身子,恢複了君臨天下的氣勢。

“準奏。”李慶成冷冷道。

唐鴻:“陛下覺得,匈奴應當是國,抑或是臣?”

李慶成不答。

一名史官上前一步,得了唐鴻授意,先叩過天子,再禮讓百官,開口道:“微臣末弦,區區不才,有本奏與陛下。”

李慶成沒有說話。

末弦:“匈奴人奉狼為圖騰,從千餘年起,這支草原部落就在狼與犬之間反複遊走;我中原子孫強匈奴則示弱,中原積弱,則匈奴崛起。”

“七百年前,匈奴大舉進犯中原領土,廣闊中州被分為南北兩朝,如今我們所站的地方,還是第一任匈奴大帝修繕的宮殿。而後幾次全軍南下,江州與夢澤兒郎拚死抵抗,匈奴王半步過不得玉衡山。”

“那一段時日,匈奴人誅我中原五姓,凡姓張,李,趙,王,劉者俱不問緣由被拖去殺頭!匈奴人焚我聖賢書,屠我中原北地全境七十二城!匈奴王奉行以戰養戰之法,北境有多少悠久曆史大城被一把火燒成灰燼,多少珍貴書卷湮沒於大火中。”

“而後呢?”末弦道:“匈奴人殺了中原近八十萬人口,武烈帝舉兵出玉衡山,最終在楓關下一戰,將匈奴人趕出了楓關。自此匈奴分裂為東、西兩派,一蹶不振。直至三百年後再度卷土重來,屠城滅族,史上多少記載反複發生,每一次間隔或百年,或數百年,何其相似?!”

“直至我大虞聖君當朝,太祖以計離間東西匈奴,令其自相殘殺,東匈奴退入斷坷山,西匈奴退守狼山,自此方換得二十年升平盛世。”

末弦退入隊列中,唐鴻道:“如今匈奴卷土重來,未開戰,先議和諸位大人覺得,他們想要的是什麼?”

“他們沒有任何用意。”一名文官再上前一步。

“放肆!”大學士斥道。

“不妨。”李慶成示意那文官接著說。

文官躬身道:“匈奴人不覬覦我大虞中土珍寶,更不要多少土地,我們的飛簷畫幢,絲竹琴鍾,乃至名畫繪卷,先賢聖書,對他們來說毫無用處!他們的腦子裏隻有一件事——殺。都道塞外乃蠻夷,這些蠻夷是未經任何感化的,不知安平盛世的野獸!”

“以掠奪起家,以戰養戰式地發家,所有中原的寶貴文化都是他們眼中的糞土!”

文官道:“試問這等外族,如何能甘心受我大虞統帥?就如蝗蟲一般,在一處休養生息,爭得數年時間茁壯,窺我大虞國力空虛之時便再度入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