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寧驚聲道。一身白衣又有著摘花傷人的內力……“莫非你是花癡肖白衣!”但是遠在滇南的肖白衣為什麼會跑到蘇州來……還不及這樣想,柳霓雪已欺到他身前,又一揚寬袖。
宗寧深吸口氣,舉刀封住前胸,采取守勢,但這次柳霓雪從袖中打出的不再是薔薇暗器,她伸出纖長手指,微一輕彈,朦朦月光下,比月色還青白的玉手前蓬出一片黃色紗霧,宗寧猝不及防地吸了一大口,隻覺頭腦一陣昏眩,腳一軟地跌坐下去,若不是手硬扒著屋脊,差點便會滾摔下地。
“你……”眼前的白影搖搖晃晃的,宗寧連說“卑鄙”的力量都沒有,但卻還是可以聽見對方討厭之極的聲音。
“以武力相迫,下場必定會有傷亡。所以我用了一點點迷魂香,它隻會使你全身無力,昏昏欲睡而已,過了兩個時辰又是毫發無傷了——這總比我斬斷你的胳臂,踢得你內傷吐血才能阻止打鬥好得多吧。啊,說起來這下三濫何家的招牌迷魂香,曆史悠久價格公道,是居家旅行偷香竊玉殺人滅口的必備良藥,歡迎新老用戶踴躍光顧……”
“為什麼你們總愛打擾我的安寧呢。”魅惑的低語突然在身後響起,悠歎的底音微升,溢出一絲甜味,而這種甜溶入夜色便成酥入骨髓的妖媚,根本沒聽到人何時來到她身後的,柳霓雪脊背一寒,咻然轉身。第一眼,仿佛還以為月落人間,眼前一片晶亮,第二眼,才看清疑是清華月光的為一盞琉璃宮燈,不知裏麵燃燒的什麼燭火,光色柔和明亮,而第三眼,才看到手提琉璃宮燈的男子。
那是和夜色極為相配的男子,若不是那盞明亮的琉璃宮燈,即使見到了這名男子也會以為他是夜色的一部分而忽略掉。映在柔和光影中的男子明顯未及弱冠,發未梳髻披散而下,長至膝間,身上一襲不合時令的明黃色單衣,卻絲毫不見畏冷之態。柳霓雪自詡眼力極好,但卻在燈下竟也看不清楚男子的容顏。
“你是?”
心中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怪異感,令柳霓雪小心地問道。
“鴉。”
似乎沒有想到在這種夜黑風高的情況下,還有人期待地問他的名字,長發少年不知不覺作了回答。
“啊,不是蘇意憐啊。”柔柔的嗓音中透著濃濃的失望。柳霓雪又上下打量了一眼名喚“鴉”的少年,她聽聞蘇大公子美若天仙……不,是不會武功,當然不會是這個能悄無聲息出現在他身後的少年。
“找蘇意憐?”鴉的周身立刻冷氣四溢,“那你是為財為色還是為藝!”
似乎不是她的錯覺,鴉的容貌更為模糊了,抬頭看了看天,圓月高照,並無浮雲遮掩。唉,果真不是夜探的好時機啊。如意門的效率太差,三日才繪好蘇府地圖,前日還天陰風冷的,偏今日天晴好,又不巧地遇上如此大如此亮的圓月,想不讓人發現都很難哩。
“我看不清你的麵容呢。”
“哎?”
“不知道是不是你手裏的那盞宮燈太亮了,令你的臉反而藏得更暗,一點也看不清楚你長什麼樣子。”
“……你不是要找蘇意憐嗎?幹什麼注意我的臉。”
“隻是好奇不成嗎?”
手緊握了握,鴉終於有了些了解宗寧為何會那麼衝動和不小心了。“你自己不也是蒙著黑紗不讓人見到臉!”
“哦。”柳霓雪手伸進黑巾下撫著下巴很無奈地道:“美麗的人總會因為美麗而失去某些自由,平凡的人是沒辦法了解的。”
“……”少年突然笑了,“被掩藏的美麗啊,令人極欲一探呢。”
有著絲帛般輕滑而柔亮的嗓音,卻偏偏在尾音處溢出甜膩,在人的耳中遺留下一抹綺念潛入心底,而隨著少年抬高手裏的宮燈,他展開笑臉。那笑,一瞬間仿佛可壓低明月光華的耀眼,竟可清楚看到少年水漾眼波和唇邊笑旋,美極,也,媚極!
柳霓雪心“突”的一跳,俊美少年她見得多了,但卻從未見過有“一笑百媚生”的男子。因為被少年笑容分了心,所以也未注意他在說什麼,直到感覺到麵前一道熱流,她才驚覺地頭向後仰,原以為會避過,鴉的手指卻直線下沉,指尖已撩起她臉上黑巾。
柳霓雪雙腳未動腰卻如柳枝奇妙一折,手指暗鎖向鴉伸在她麵前的手腕,鴉左手右移避過她的擒拿,下一刻,柳霓雪隻覺臉上一冷,黑巾竟已被鴉順勢扯離。
兩人出手全都是些基本的擒拿攻擊招式,隻是快疾得令人目不暇接,卻偏偏快而不躁,疾而不猛,在月下衣衫起落翻飛,飄忽輕靈得像兩隻嬉戲的粉蝶。
黑巾被奪下,柳霓雪未退反進,左右弓步,手肘猛擊向鴉的前胸,鴉弓背收腹,手不自覺向前伸,柳霓雪曲膝上擊,正擊中他右手手臂,並手指如爪地扣向鴉的右手腕,鴉當即放棄掌中琉璃宮燈,手掌如縮實則頂向柳霓雪的手心,柳霓雪收指後退,腿卻鉤向快墜到房瓦上的宮燈,向她後退的方向一提,因動作大了便順勢旋個身滑向屋脊邊接住宮燈。燈劇烈搖晃著,燭火卻不見絲毫閃爍。
沐浴在月光下,映在光影之中的女子原本以長袖遮臉,後來似乎又覺得此舉太過小家子氣而放下衣袖,鴉注意看去,柳霓雪肌膚賽雪,明眸皓齒,果真是難得一見的美人,隻是神情冷冷淡淡,宛如初雪。
“真的很美麗。”失去琉璃宮燈又站在暗處,柳霓雪隻隱約可見到鴉柔和的輪廓。而那個側臉被月光抹上一道銀色的少年輕輕讚美道,微帶甜味的聲音猶如耳邊絮語,令人綺念叢生。
“殺了你的話,應該會很可惜吧。”順口說出的話,更像在開玩笑。
“……你真不懂憐香惜玉,我長得這麼美,你也不會動心嗎?”柳霓雪歎氣,卻是麵無表情。
“在這一帶的富戶和官府都有協議,護院侍衛者‘失手’殺了擅闖家宅的人,並不受刑責。況且金烏說你很危險,是嚴重到可危及我生命的敵人。比起陌生的你,我的命當然更為重要。你隻能歎息自己命運不好,為何非要夜晚亂逛不可呢。是不是,金烏?”鴉柔柔問道。隻聽“嘎”的一聲回應,猛然出現在鴉肩上的大嘴黑羽的鳥類……竟是隻烏鴉!
“……你的寵物?”柳霓雪眨了眨眼有些困難地問道。她記得莫飛紗那個蛇蠍美人也養了一隻雕……這年頭流行奇怪的男子養些奇怪的鳥嗎?
“不,他是我的夥伴。”鴉歪頭純純笑道,媚眼如絲。烏鴉也抬起頭與他的臉摩擦了一下,似乎極同意他的話。而柳霓雪隻覺足下一陣惡寒衝到頭頂,人和凶鳥相親相愛,怎麼看也好、好、好……好惡心啊……
不過如果沒必要,她才不想和這個與烏鴉做好朋友又叫做鴉的怪人動手,別人不惹到她時,她很心慈手軟的。“其實我們不用為敵哦,你隻要稍微側一下身子,讓我見見蘇意憐,和他談談貼心話便可以了。”
“蘇·意·憐……”一字一頓說出這三個字的少年突然妖媚一笑,一點金光“叮鈴鈴”的擊向柳霓雪,而她則早有防備地扔出琉璃宮燈,一腳把它輕踢向屋邊大樹,黃金色的燈鏈掛上樹枝,一搖一晃地輕顫著,裏麵的燭火竟還未熄滅。同時手探入袖中拿出薔薇,手勁一震,數十枚薔薇花瓣震離花萼,如刀片般削向鴉。
鴉手中尾部係著金鈴的金鏈劃破柳霓雪身上的衣袍,而柳霓雪的花瓣刀也削斷了他及膝的發尾。金鈴“叮叮”脆響,煞是好聽,柳霓雪本以為可以躲避並且回擊的時機,卻總是因為聽到鈴響而慢了一拍,非但先機盡失,而且還差點受傷。她是精通音律之人,不一會便發現金鈴自響或相撞時遵循一定的規律,聽似簡單的鈴聲卻是可奪人心魂、控製行動的魔魅樂音。
柳霓雪冷笑,稍懂音律的人便知這種情況要以音抑音,對方隻有這種手段,真令人失望呢。碎雪琴未帶及身邊,她張唇清吟,卻發現無論如何也發不出聲音,她這才大驚失色。
這鈴音非但能牽製人的行動,連人的聲線都可以抑製。柳霓雪額角微微滲出汗水,她突然輕躍起身橫踢,角度刁鑽地擊向鴉的太陽穴,鴉卻像早已知道她的動作,手腕一甩,金鏈如靈蛇般纏住她的腿,柳霓雪又踢腿掙脫,鴉用力一扯,柳霓雪站立不穩,極為狼狽地單足躍到鴉身旁,但她同時緊握的拳直擊向鴉的心窩,令他不及抽緊鏈子纏碎她的腳骨。結果變成了鴉握住鏈子的右手和柳霓雪被鏈子纏住的左腿不自由地近身相搏。兩人躍、騰、跳、鉤、提、撞、衝、捺,瞬間已互拚了近五十招,卻聽“唔”的一聲悶響,鴉右膝擊中柳霓雪左肋,而柳霓雪欺入他懷中,手中夾住的薔薇花根已刺中鴉的咽喉。
鴉嘴角似乎咬到柳霓雪的發絲,惡心欲吐,但比起他美麗的生命來,這點還可以忍受。
柳霓雪鼻端似乎聞到濃鬱的香味,這男人不知長得什麼樣子,身上還薰香,刺鼻難聞。
“哼哼,真是不好意思啊,你好像依持的便是那奪魂鈴聲呢,隻要鈴聲不響,便可知道你拳腳功夫有多遜了。”柳霓雪冷汗直冒地抬頭咬牙笑道。剛才那一踢該不會把她肋骨給踢斷了吧,不過不要緊,她會用他的命來補償。
鴉低頭媚笑:“你刺下去試試看啊,如果不怕成為瘸腿美女的話。”
假笑著抬頭,眼角不知滑下什麼東西,軟軟的,隻是一瞬間到達唇邊,濕濕的,有些燙……
媚笑著低下頭,唇好像碰上什麼東西,滑潤冰冷,但似乎又變的清冷軟甜……
四目相對,時間,停止。
“……”
他們好像做了陌生人不應該做的事情,不對,即使認識,好像也不該這樣做……更別說她現在手持薔薇花根抵在他的咽喉上……
“你非禮我!”
猝不及防的身子被猛地一推,柳霓雪踉蹌後退,腿上的金鏈又絆住她的行動,身子失衡地跌坐在屋脊上,尾椎磕在屋瓦上,疼痛由脊椎傳到頭頂,卻在聽到鴉的大喊後,不知是露出痛苦還是驚訝的表情。
“我我,我非禮你?”
“啊啊,你承認了,你竟然承認了!”鴉蹦跳起來用力地擦著唇淒厲叫道:“金烏,她竟然承認了,一定是有預謀地覬覦我的美色!啊啊,啊啊,啊!我竟被人非禮了。”
在月光下黑色的翅膀呈現金色光澤的烏鴉在他身邊滑飛著,也在驚慌地亂叫不已。
“那個……”她剛才是反問句,不是肯定句啊。他們不過是因為意外地唇碰上了唇……而且,若喊非禮的話,也應該是由她這個嬌美可愛柔弱的女孩子來喊吧……
“我絕不放過你的!”手指一動,纏在柳霓雪腿上的飛鈴金鏈“嗖”的縮回鴉手中,月光下冷眉橫豎的樣子哪還有一點妖媚的影子,“你等著,下一次我一定會殺了你!”
不待柳霓雪回應他的戰書,鴉已回過頭搖搖晃晃地投身到黑暗中,還隱隱傳來“金烏,女人真的好可怕對不對,稍不注意便會被……”之類略帶哭腔的聲音。
手指刺痛,使柳霓雪由呆怔中清醒,她舉起左手,手中的薔薇花花瓣已因剛才的混亂而飄零,而花根的利刺在她無意識緊握住手時,已深刺肉中。
對啦,她本來都已製得先機,舉手便能殺掉鴉了,為什麼到現在形勢卻逆轉,反而她受傷比較多的樣子。
都是因為剛才的非禮事件……不,才不是非禮,隻是不小心……柳霓雪深吸口氣試著動了一下,卻竟然無法站起來……原來剛才的非,不,不小心事件令她也震駭不小,連真氣已泄都不知道,要不也不會那麼容易讓鴉推開她了。
她努力平靜下來,由懷中掏出一尊長頸玉脂瓶,從裏麵倒出一粒充滿異香色彩豔紅的藥丸吞下,運功吐納了一段時間,再站起來,除了心跳略快以外,全身已無大礙。
月光映照下來,覆著琉璃瓦的屋頂,除了站在屋脊上的她來,還有癱趴在屋簷上的追魂刀宗寧。
那個怪少年和怪鳥隻顧自己跑走,根本都已經忘了這個護衛了吧,還是以為她是善男信女,不會傷害迷昏過去的人?
柳霓雪冷笑著走過去,但隨即停住腳步,她還有正事要做,何必為這種小雜魚而浪費時間呢。她為自己的決定讚許般地點了點頭,又舉目四望,冬日夜長,天還是灰黑的,不知已到了什麼時辰。眼角突瞄到院內大樹上掛著的琉璃宮燈,她點足躍起,飄然落在樹枝間,拿起還未熄滅的宮燈順便朝燈內看了一眼,一看連她也不覺瞪大雙眼,燈內是由金絲纏住一個小孩拳頭大的明珠,發出璀璨的光芒。怨不得受了震蕩風吹還不見有絲毫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