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喬天師果真認真思考起來。沒錯,她早就看不慣琉璃竟然要嫁給那個紈絝子弟了。而且她也到了適婚年齡,該是認真對待這種事的時候了。她無法想象自己像琉璃愛上某個人而做出不顧性命的舉動,既然不會愛上任何人的話,那嫁給誰都是一樣吧。況且榮華富貴誰不向往呢?她麵露微笑地點了點頭,竟然已經想到衣錦還鄉的細節了。
“而明王想要個身份高貴的妻子,這件事我會為你辦妥呢。我會讓金尊成為連皇太後都不得不承認的兒媳。”對搖著頭一點也不感激他反而用控訴的眼神指責他多事的趙晉,莫飛紗完全沒有把他放在眼中的又扭過頭看向金烏,“蘇公子,我會讓你和琴尊順利成婚,為此,我要收取小小的報酬,希望你能同意。”
金烏和喬天師無異議地同意,趙晉說不出口的反對被忽略,另一當事人還在昏迷不醒中,所以莫飛紗的提議被無條件通過。
“現在先辦的是退婚,金尊的身份變更和明王的婚事。蘇公子婚服應繡得差不多了吧,就送給金尊好了,不需要太感激我,我偶而也想做做好事。”
隻有一個人不相信他會這麼好心。不過等到她找到機會問莫飛紗時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你問我為何會這樣做嗎?”對自己心愛女子的問話,紅衣少年的語氣中充滿了宿命的悲憫,“你莫忘了平京王是我的父親,他的反叛之心若有一天被揭露出來的話,我們也躲不過被誅連的命運。既然有這樣的機會,讓其他兩位尊者同平京王有互利互惠的聯係,若平京王的野心真的被發現了,我們也好拉兩個墊背的——四大尊者要死也一起死,這也真是無法抗拒的命運啊。”
在帛香山房深幽的石徑小道上偶然相遇,但是來到帛香山房並不偶然。被毀的綺心園還在修複當中,仙綾院在布天門來襲中也受了一些損害,於是周雪和蘇意憐就搬到帛香山房內居住,所以這幾天原本寂靜得隻有烏鴉棲息的帛香山房熱鬧許多。
“二哥,你也來找大哥嗎?”看到蘇意秋的出現,已經準備回去的蘇茵潔有些驚訝地問道。
“嗯,平京王已應莫飛紗的要求前來蘇府,兩人正在綃林館主廳裏討論一些事情,關於酬勞的問題他們需要大哥的意見,所以我過來請大哥過去,你呢?”蘇意秋不太有精神地說道。他這幾天一直都躲在屋裏,想強迫說服自己事到如今所有事隻有接受一途,但知道大哥有異於常人的人格是一回事,真的要接受的話卻比想象中更困難百倍。說話妖妖媚媚沒一點男子氣概和完全沒道德性的那兩個……兩個家夥,他根本一點也不想看到!
比起蘇家的男人來,蘇家女人的接受力明顯強韌許多。蘇茵潔笑著說道:“是娘讓我來的,讓我看看大哥和大嫂的相處情況。”
“大、大、大,大嫂?”吃驚於妹妹口中吐出的單詞,蘇意秋張口結舌地道:“你,你不要胡亂說話,平,平樂郡主現在還沒同明王解除婚約。”
“總有一天她會成為我們大嫂的。你知道嗎?娘非常喜歡她哩。我也是,雖然有時聽到她冷冷硬硬的話很生氣,但總是不自覺地想親近她。她身上一定有某些東西是我們不知道的美好,現在雖然不知道,但慢慢相處下來,我們一定會了解的。”
“你和娘別想得那麼簡單,”蘇意秋冷哼一聲,“你以為有女人會接受……不同的大哥嗎?”連他這個做弟弟的都無法接受,別說外人了。
“大哥,你這就不懂了,你不知道女人的擇偶條件是很挑剔的嗎?最好有孩子般的純真,擁有金山般的錢,更要眼中隻有她一人的癡情,大哥這三樣全占了,被那麼多樣的愛深愛著,郡主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蘇茵潔條理分明地認真說道,把蘇意秋說得一愣一愣的。“女孩子的心思真可怕,不,我是說周雪真的會同你所想的接受大哥嗎?”
“當然……不會。”蘇茵潔比剛才更認真地否決道,“孩子般的純真,擁有金山般的錢,更是眼中隻有她一人的癡情非但是有向極致發展的癡愚和無道德性,而且更是彼此不相融地分成三個人格,因為我是妹妹所以可以強迫自己慢慢接受,但是外人隻會覺得恐怖吧。”
“你說平樂郡主嫌棄大哥?”
雖然不讚同郡主和大哥在一起,但郡主有可能嫌棄大哥的事更讓他憤怒。雖然現在還無法接受,但不論變成什麼樣子,蘇意憐還都是他哥哥!
“也不是那樣說啦……”蘇茵潔支支吾吾地說道:“因為郡主總是麵無表情所以弄不清楚她心裏怎麼想……你確定現在就去找大哥嗎?”
“什麼?”
“你確定你有心理準備要看郡主和大哥怎麼相處嗎?”
蘇意秋畏縮了一下,不,他還沒準備好,不論圍繞在周雪身邊的是哪個人格,他都不想看到大哥為情癡狂的模樣。
“我可以領你偷偷去看,但你發誓一定不要出聲哦。”
雖然不知為何要偷看,但突然響徹林間的淒厲的“我愛你”的大叫如暴雨一般打熄了他心中好奇的火苗。事實一定比他所能想象的更給人無限的衝擊。
“不,我不去了,還是你把大哥叫出來吧。”
他將在以後的日子裏感謝這個決定。
三月丙申,明王府以疑平樂郡主體弱無法生育子嗣而解除婚約。南陽郡王同意退親。
四月癸亥,冊封平京王義女喬天師為清樂郡主。同日,賜明王與郡主成婚。
四月壬午,明王與清樂郡主大婚,婚期三天,賓客過萬,賀禮成山,設宴千席。半城人都去鎖瀾府外的流水席上去喝明王的喜酒,為建康府那一年最令人津津樂道的大事。
婚禮的奢華熱鬧自是不用說,更引人注目的是新娘子的婚服,金紅色的綢緞上繡製的閃閃發亮的翩飛彩鳳,羽翼與底色接合處,呈一絲裂痕,近似鏤刻,更顯出飛鳳欲飛的姿態。自此婚禮後,綃舞坊的婚服訂單如雪花般飛湧,其他繡坊也紛紛效仿,據說這便是蘇州割絲的由來。
而在眾人不知道的角落處,明王體弱的前未婚妻也在一旁默默觀看著,她根本無法讚同喬如此倉促地決定婚事,但喬卻比她想象中更熱衷期待著這次婚禮,如同辦家家酒的小女孩般,在她眼中改變身份和結婚嫁娶,都隻是她從未經曆過的遊戲而已。即使這樣如此不負責任,但她還是希望喬能夠幸福。
“我以後也會給你這麼盛大的婚禮。”
站在她旁邊的少年一直緊緊握著她的手,“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讓你幸福。”
“嗯。”
因為她的幸福是喬所換取,所以她會更加努力。
幸福。
番 外
雪似飛花迷眼。
踏在厚約寸許的雪地上,大地發出喀吱吱的聲音,假山石和觀賞林木也覆上層層積雪,天地間隻剩下單純的白色。
越過圓形的拱門,後院中微斜的坡道上種滿梨樹,清瘦的枝幹上顫顫地挑出輕薄團聚的積雪,猶如雪白的梨花盛開。
北風吹過,凝成冰晶的雪花飛旋著打在臉上,有些疼。身子也遲鈍地感受到刺骨的冷,用力緊了緊狐裘披風,哈了哈冰涼的手,白霧般的氣息包裹住手心,隻感受到些微的暖意。
“嘩啦”一聲,頭頂發出輕微的聲響,他抬頭,映落在視線中的是一隻巨大的白鳥由積雪的梨樹枝梢上猛然掠過,雪花簌簌落下,有幾枚飛入他眼中,令他不由得低下頭揉了揉眼。
再次睜開眼時,所見到的卻是一雙翦翦水眸,清澄地映出他的麵容。
“這位小哥,可以打聽一件事嗎?”
猶如絲綢般光澤潤滑的聲音,卻又有著綃綾透徹感。俏生生得如一朵白蓮站在他身前的女子,被風吹拂向腦後的劉海因風停而絲絲滑落,遮住她的眼睛,紗般的黑發下是雪一般的臉頰,而嘴唇也是淡淡的粉色,身上一襲絲緞白衣,就像毫無重量一般站在雪地上。
“鳥。”沒錯,一定是剛才飛過去的那隻巨大的白鳥幻化成人形了。
披風帽沿和領口雪白的皮毛把他捂得隻剩兩隻大眼,白衣女子看不見他的麵容,隻當他沒聽見地再次扯了扯嘴角上揚一定的弧度,算是微笑:“這位小哥,你知道這相國寺的後門在哪裏嗎?怎麼跑來跑去,不是竹林便是樹林?”
噢,是迷路的鳥兒哩。
他剛想回答,斜坡的另一邊卻猛然傳出嘈雜繁亂的聲音,隱隱可聽見“捉住她”的狂叫,白衣女子臉色一變地轉身,他連忙抓住她寬大的袖袍道:“躲到我懷……”語氣頓了一頓,她人形的樣子隻比自己矮半個頭,懷裏是藏不下的……“躲到我披風裏吧。”
依靠著樹站著,雪白的披風與周圍的雪景融成一色,即使略有凸顯,無心人也看不出裏麵另有乾坤。
雜亂聲由遠而近,可清晰地聽到爭執的內容。
“大膽妖道,竟敢偷我們寺內的供奉!”
“臭禿驢,出家人四大皆空,你們要夜羅珠做什麼!而且什麼叫偷!我這是明拿!”
“太放肆了,竟敢明搶我們相國寺的珍寶!”
“是拿!拿,說多少次你們才明白!”
由互相喊話的音量來看,爭執的人彼此間拉開不少距離,從交錯的梨樹間隙間可看到先跑過來一抹淡黃的人影。似乎並沒有想到這偏僻的樹林間還有人呆著,來人急施的身影頓了頓,身上粗布織成的衣服衣擺“刷”的飛舞起來。“喂,小朋友,你剛才看到有個穿著白衣的美女跑過去嗎?”問話的時候來人還在二十丈外的距離,問完話時卻已跑到他麵前了。
看著他搖了搖頭,也並沒有非要知道答案的,梳著奇怪發髻的女孩子低語著:“莫非琉璃又迷路了?早就讓她緊跟著我,她偏不聽……”
“啊,她在那裏!不要讓她跑了,逮住後把她綁到武當山,看看那牛鼻子老道怎麼說!”
暴喝聲如在耳邊響起,把他嚇了一跳,但實則說話的人還離得很遠。七八個提著大鐵棍的虎背熊腰的武僧一邊怒吼著一邊大跨步地向這裏跑來。
“哼,真是窮追不舍。”撇了一下嘴,穿著淡黃色粗布道袍的女孩子腳輕點一下,身如流星般向梨林深處掠去,過雪無痕。
不一會,冷風迫來,武僧們“刷刷刷”急掠而過,風如刀割般壓在臉上,他卻動也不敢動。
墜後的一名武僧腳步頓了一頓,回頭向他看來。
“怎麼了?”意識到同伴的遲疑,前麵的僧人問道。
“剛才這個人好像和那妖道在說些什麼?”
“他啊……”意識到打量過來的視線,他不覺一陣緊張,連忙低下頭。啊,自己竟然忘了穿棉靴跑了出來,怨不得腳這麼冷,這下又會被意秋罵了。
“你忘了,他是蘇家的大公子,每年都會隨母親到寺裏求願的那個……”
“咦?你是說江南最富的那個蘇家?”
“是啊,雖有萬貫家財,但卻是個……”
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他並沒有注意到僧人們的對話和消失。
“喂,真謝謝你呢。”
眼前突然出現的陰影令他嚇一跳的驚醒過來,白衣女子不知何時出現在他麵前向他打著招呼。
清清冷冷的風中有種好聞的香氣,意識到是從麵前的女子身上發出的,他不知為何臉色一紅。絲緞的白衣隨風飄浮,纖弱的身子像是要被風吹走一般輕盈。在他還未意識到之際,又伸手扯住白衣女子的袖口。
“你,你會報恩嗎?”
“哎?”
略帶些稚嫩的男聲令白衣女子想離開的念頭停下來,歪側著頭不解地看向他。
“因為我幫你躲過了獵人的追捕了啊,你會報恩嗎?”
穿著雪白披風的少年站在雪中,仿佛稍不注意便從視線中跳離的虛幻。
原來是想要謝禮啊。
白衣女子了然地“唔”了一聲,在寬大的衣袖中掏了掏,取出一朵開得正豔的嗇薇別在少年耳邊。鮮豔如血般的紅色猛地激活了隻有白色的畫麵,顯得真實而奪目起來。
“嗯,很美麗。”
並不是怎麼誠心地稱讚著,白衣女子光滑的眉尖突然打起褶來看向來時的路,除去雪花悠然飄落的聲音,樹枝遇風的喀喀聲,彼此間細微的呼吸,另一種令人在意的聲音撞入耳中,引起了她的不快。
“真是大驚小怪,不過是一個珠子而已。”喬所提出的強取的做法她雖能閃則閃,但緊追不放的相國寺也太小家子氣了吧。
衣袖一擺,袖子便從緊攥著它的手中扯落,“再見,很高興見到你哩。”很隨便地結束談話,快得他不及挽留,白衣女子又如鳥一般輕盈地飛起,以梨枝為踏腳處,轉瞬便不見。
手中空蕩蕩的,餘香縈繞指間,他呆呆看著白衣女子消失的地方。雪依舊下著,落在他的帽邊和肩部,裝飾著純白的少年。
不知何時,身後傳來令人安心的熟悉的氣味,他怔怔地抬頭,頭頂是四十八片的細細竹骨,上覆褐色的油布,布上繡有雪中香梅,是有人為他遮擋風雪啊,他還以為雪停了呢。
“哥哥。”見少年從沉思中醒來,在他身後舉著傘的身材修長的男子才敢出聲,“你出去也要說一聲啊,大家沒見到你都嚇壞了,由其是母親更急得哭了出來。”
“對不起。”母親隻會為自己哭泣,所以道歉也成為習慣。
“現在世道很亂,你獨自一個人出去很危險,今天母親才供奉給寺內的夜羅珠便被人給搶走了,你又突然不見……”意識到自己的口氣越來越重,舉著傘的男子頓了頓,怕太過急躁而嚇到哥哥。
“夜羅珠不見也無所謂。”
“哎?”
“因為我已經找到了會報恩的白鳥哦,”他回過頭,落在長長睫毛上的雪花已化成水,閃爍著七彩的絢麗,而張開的大眼是不屬於這個塵世的無垢清澈和一塵不染,“我好期待著她的報恩。”
……
雖然這樣說,但再次相見時,他已認不出琉璃,令他一見鍾情的是他當時的心情,幫得上忙的也許隻是那時遺留在他心中的若有若無的香氣。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