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念西風獨自涼,
蕭蕭黃葉閉疏窗。
沉思往事立殘陽。
當初升的朝陽照亮了她的嬌顏,也格外刺眼地將她的冷淡送入他眼中,“你就不能對我熱情些嗎?枕秋小姐?”她知不知道期望被打散一地,真的很難收拾?曠之雲強打起精神,露出一貫的笑容。
她是不是聽錯了?怎會有人一大早的敲開別人閨房,還一臉邪笑地要求別人熱情?名枕秋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有事?”
“有事。”知道麵前的大門隨時都會關起,他答得又快又坦白。
“說吧。”
“在這裏?”秋晨風冷,又兼心涼——他的目光掠過她的頭頂,瞧向她身後的房間。
得寸進尺!顧念他還有傷在身,她終於後退了一步,放棄了第一道“防線”。
曠之雲如願以償地登堂入室,大方地找了張椅子坐下,卻不急著開口。
躲不開他的目光籠罩,更捺不住胸中不聽指揮的心跳,到底還是她忍不住先啟了芳唇,“究竟是什麼事?”
不似她的急躁,凝望她的曠之雲慢條斯理,“是有關昨晚下毒的事。”
“原來就為這個。”水眸清冷。
“你對這個不在乎?”修眉因驚訝而高挑,她的反應也太冷淡了吧,怎麼好像被下毒的不是她一般?
“怎麼在乎?”她淡淡瞧他,將他的不解看在眼底,她能怎麼在乎?是要找個保鏢?還是要粘著他抓凶手?
“你莫非……對什麼都不在乎?”望著她漠不關心的眼,他忍不住問,不禁想起了那日她的見死不救——生死對她當真如此淡然?
水眸有一刹那失去了焦距,她避開了他的問題,幽幽而道:“用得著我在乎嗎?一切不都有曠先生你在查嗎?”
曠之雲不由笑了,“也對。”聲音忽不似先前的戲謔,“難為小姐信任。”
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那雙含笑的眸裏似乎有著什麼她不解的深意,讓她不由順著他的話,“那……你可查到了什麼?”
“可不少。”他盯住她探詢的水眸,目光搖曳。
“比如呢?”
“比如你表哥他們。”他似笑非笑。
“就這些?”她顯得興趣寥寥,輕描淡寫地瞟他一眼,“誰都知道表哥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花花公子的代價就是銀子,他當然想成為名府惟一的繼承人,嫌疑也自然最大。
“看來我的發現並沒有什麼價值。”他笑得輕鬆,似乎並不在乎她的輕蔑。
原以為這樣的冷落能讓他放肆的目光有所收斂,卻不料他仍是一臉平和地凝睇著她,甚至還加上了幾許讚賞的意味,令她的呼吸也不自在起來,她隻得掩飾地重又發問:“你方才說是‘他們’?難不成是把我表嫂也算在內了?”
他點頭,“夫唱婦隨嘛。”並沒有說出他更深的憂慮,憑直覺,他感到名兆晗似乎對名枕秋有所圖謀,否則又怎會在宴席上刻意與他為難?而這個理由已足夠讓他妻子萌生殺機。而且卿兒說他沒感覺到什麼,說不定是為了保護他的父母而故意隱瞞。
僅僅一夜,他好像已知道了不少,名枕秋看著他滿含笑意的瞳心,清波無瀾卻讓人捉摸不透。這個男人,似乎不容低估……
“哎、哎!”直到一隻大掌在她麵前搖晃,她才醒過神來,映入眼簾的是不知何時欺近的他的笑臉,“怎麼,害怕了?還是開始在乎了?”
她不自覺地向後縮了縮,避開他惹人不安的黑眸以及他的問題,冷冷回敬道:“就這麼點發現,也值得這樣一大早地前來相告?”
“不,當然不止這些……”欲言又止的聲音柔波蕩漾,聽來竟有些心動。
“哦?”
曠之雲看進她的波心,頓了頓,方緩緩說道:“最重要的是想來請枕秋小姐配合。”
“配合?”
“配合我。”一字一字地說出他的蠱惑,“隻有這樣,我才能保護你。”
執著的語氣如同桂花釀的甜蜜,刹時熏染了整個芳心,而更可怕的是她發現自己已被這甜蜜俘虜,卻還弄不懂、更不敢信……他的認真,於是——“保護?”她自我保護地冷笑,不願泄露心事。
冷笑聲裏,俊顏上難掩挫敗,但很快又恢複了陽光燦爛,明亮過窗外的晨曦,他更加湊近到她的麵前,“對了!就是保護,不讓凶手再碰你一根頭發!”
信誓旦旦的話聽來竟孩子氣十足,偏又配上他一臉的認真,她忍不住想笑,卻見放大的臉上一雙修眉正高高揚起,黑眸中的笑意更是讓她難解——等等,手上怎麼會覺得暖?她忙低頭,這才發現一雙大掌不知何時已包裹了她的纖手。正欲變色,耳邊卻送來他暖風似的低喃:“也不讓其他人碰你……”
怔愣地抬起眼來,在他得意的笑容裏,她忽然有了種不祥的預感,這雙緊握自己的“魔掌”,似乎很難逃開……
幾個時辰之內,名枕秋便驗證了自己的預感。
這會兒,她被拉來了公孫晚的房間,而那頂著查案之名拉她來此的男人正在和主人寒暄,客套了半天卻還未入正題。
幾次起身欲走,卻都見曠之雲“真誠”又“熱忱”地笑,“枕秋小姐,你可是答應過要配合我的。”
話語裏還似藏有幾分委屈,惹得公孫晚幾次“識趣”地別過頭去,卻不知他這書生意氣地一轉頭,便有人迅即變了臉,一臉邪魅的笑意弄得名枕秋更加坐立不安,偏再挪不了腳步。
“公孫先生,聽說你對岐黃之術頗有些研究。”留住了名枕秋後,曠之雲又繼續不慌不忙地客套。
“不敢,隻是從小便有些興趣罷了。”公孫晚淡淡一笑道。
“那依先生所見,昨晚酒中所置是何毒呢?”終於說到了正題。
“曠先生沒有查驗嗎?”
曠之雲笑笑道:“還想聽聽先生意見。”
公孫晚抬眼看了看曠之雲,又看了看名枕秋,思量了會兒,方道:“在下對此也無甚把握,僅僅是猜測——大約是砒霜吧?”
聞言,名枕秋心中一驚,不由看向曠之雲,卻見他隨性而笑,早以成竹在胸,“英雄所見略同。”說著,目光悠悠向她飄來,一臉怡然自得。
竟還自稱英雄!她忙別過臉去,重又恢複了冷眼旁觀之色。
隻聽曠之雲又話家常似的問道:“那再請問公孫先生,你平常所用之藥,是自己備的呢,還是讓府裏人在外抓的?”
“常用的那些,在下自有個藥箱。”公孫晚依舊恬靜微笑,目光卻已不自覺地飄往某方虛無縹緲處。
曠之雲也還是那樣客氣又隨意,“那其中可備了砒霜呢?”
青衫一顫,公孫晚的臉色蒼白了起來,“有是有的,但那……”猶豫半晌,直到麵上血色褪盡,卻終未再吐一詞。
曠之雲也跟著沉默了會兒,方才又問:“那先生最近可曾發現藥箱內有何異常嗎?”
公孫晚煞白著臉,眉目清明如碧水石寒,緩緩地搖了搖頭,“沒有。”
曠之雲悠然看著,也不再追問,反倒像是安慰似的,“先生莫要緊張,曠某並無他意。曠某已著人去查訪城裏的藥鋪,相信不出幾天便能查到那天砒霜的來源了。”
公孫晚靜靜聽著,默然低下了頭去。
一直沒做聲的名枕秋卻忽然出了言:“可買藥的人那麼多,藥鋪的人能記得住嗎?”水眸清亮,瞳心有如浮冰飄搖。
曠之雲挑高了眉,唇角勾出一抹輕笑,“別的是記不住,可這是能毒得死人的砒霜啊。”
一語驚得心頭一悸,名枕秋不知自己為何忽地站起身來,也不懂自己為何忽地慘白了雙頰。
一隻溫暖的手放在了她的手上,攔住了她欲走的身形,她知是那擺不脫的“魔掌”,想抽出,柔荑卻被那修長手指牢牢鎖住,十指交握,契合緊密。心像被什麼燙著,令她又惱又慌,於是狠狠瞪那手的主人,卻見他邪魅含笑,偏認真相望,“不用擔心,有我呢。”
絲絲柔情就這樣穿越重重阻礙,漸漸縈繞心頭,有什麼開始於無聲處悄悄萌發,讓她挪不出手,也移不開眼。於是眸光交會中,誰都沒發現身邊的第三人,靜靜地抬起臉來,溫文的眉峰皺了又展,展了又皺……
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殘荷聽雨聲。
若能拋開自中秋那晚以來已持續了多日的暗潮洶湧,晚霞裏的名府竟帶著幾分畫裏風情。一切都是典型的江南建築,青瓦粉牆毫不張揚,隻在無窮無盡的轉角飛簷中雕飾精美,透露出主人的獨具匠心以及富貴宜人。
亭台樓閣環擁著一汪碧水,不大的水麵蓮葉田田,淡淡的霞光凝結出緋紅的愁煙,蜿蜒的長橋連接起如虹的水榭,更有不知從哪裏引來的一股清泉,潺潺的流入池中,應和著拂掠而過的秋風,柔聲低訴。
臨池的水榭中坐著一名女子,淡雅的素色花羅貼和著玲瓏的嬌軀,幾隻回顧的飛燕點綴上如波的裙鋸。在距她不遠處,一名男子斜倚闌幹,垂著眼眸,似睡非睡。女子清麗,男子秀雅,若是不知內情之人,還真會認為這是一幅極和諧的畫麵,隻可惜……
“唉……”遠遠走來的入畫歎了口氣,不得不走進水榭,打破這如畫的靜謐。
“小姐。”不知曠之雲究竟是睡是醒,入畫不由得壓低了嗓門,“他又來了?”
顯然已習慣了這位近日來天天出現的不速之客,名枕秋頷首,頭也不抬。
入畫順勢看向名枕秋手裏正忙的物事,不由大吃一驚,“小姐,你在繡花?”
“怎麼了?”繡花有什麼不對?
“他就……一直……”入畫睜大了眼睛。
慵懶的聲音淡淡傳來,“你家小姐已繡了兩個時辰。”
入畫的眼睛睜得更大了,她沒聽錯吧?這男人竟耐得住看女人繡花?想了想,終於找到個合適的理由,“一定是悶得睡著了。”
他才沒有睡著!聽到入畫的自言自語,名枕秋心道,睡著了還怎能用那樣放肆的目光瞧了她一下午,令她不由得緋紅雙頰?
曠之雲的雙眸徐徐睜開,正巧捕捉到了她臉紅的可愛模樣,不禁莞爾,恍恍惚惚地體味到了夢境在手的感覺——縱然尋夢途中曾有過萬千想象,卻也比不上直麵夢境的一刻真實——真實到變成了生活,有些殘酷,有些失落,更有些……動心——是啊,動心!動心得有點窩囊,動心得很容易滿足——隻要她稍有回應,稍有回應……
紅雲又被他的目光催動,她氣惱地偏過臉去,不再看他,轉而去觀一池遊魚,看它們時散時聚,仿佛……心潮。
入畫忍受不了二人的“眉來眼去”,走到二人之間,擋住那道仍在肆虐的狷狂視線,“你光跟著我們小姐有什麼用?你怎不去找凶手?”
“誰說我沒調查?”曠之雲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自從留下來查案,我有哪天是閑著?前兩天問遍了那天在場的丫鬟,昨天是廚子,今天連馬夫都問過了,難道還不能小憩一會兒?”
聽他東拉西扯地報功勞,卻沒一點循常理,入畫斜睨他,“那非要跑到我們小姐這兒來歇著?”
“這你就不懂了,在找著凶手以前,保護你家小姐才是最重要的。”
“說得好聽,全府誰不知道你淨在小姐旁邊晃悠……”入畫嘟囔著,誰見過這樣查案的?東問問,西逛逛,每天除了來這裏,整日都不去別的地方。
“那是因為凶手多半就是府中人。”他有意唬人,“說不定就在小姐和你身邊呢!”
“你……你怎可以這樣說?”入畫果然害怕起來。
他笑,“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外頭去藥鋪查訪的人已經回報了,近日來沒人買過砒霜。”
“啊?”入畫自然不解。
曠之雲自也不是說給她聽的,邊說目光邊期待地投向某處,終於如願見到名枕秋轉過頭來,連忙繼續下去,“這就說明:砒霜是來自名府裏麵的,又或許是早就買好的。”倘若真是此等處心積慮,可就更加可怕了。看來,名府暗潮洶湧果真是超出意料,而人人都有嫌疑竟也不是一句玩笑。
替她牽腸掛肚,卻見她仍是那副置身事外的漠然,聽了他的話,似乎並無意外,水眸又轉回去隨波逐流,然後冷冷而笑,“除了這些呢?可還查到了什麼?”總算還沒忘他先前的疑問,“有什麼是我值得在乎的?”
他一時無言,隻默默走近她的身邊。
他望著池中爭相奪食的魚兒,漸漸明白了她的冷情。
名枕秋望著二人的倒影,淡淡道:“曠先生你這兩天的查訪,我也有所耳聞,我勸你還是不要白費力氣了,尋找動機、嫌疑自是破案之關鍵,但在此地、此案……”頓了頓,“人心錯雜,千頭萬緒,怕不是外人一時一刻能夠弄清的。”
“謝謝枕秋小姐提醒。”水中他的麵孔在微笑,那笑容裏竟有種欣慰和溫柔的錯覺,“小姐不用擔心我辛苦——怕也隻有小姐你一人認為我在花力氣呢。”
他自作多情的毛病怎地一點沒改?心裏無端地惱,卻又無端地暖。
這時,忽然耳邊傳來了人聲,二人不約而同地回過頭來,卻是名兆晗和名和氏。
名枕秋頓時蹙了柳眉,曠之雲瞧在眼中,已先她一步迎了上去。
名兆晗一見他便嚷嚷起來:“我說曠先生,你叫本少爺來幹什麼?”
曠之雲微微一笑,“曠某是有幾個問題想請教名少爺。”
名枕秋這才知道名兆晗夫婦的不請自來竟是他的安排,不由冷冷看他,曠之雲悠然一笑,表麵風輕雲淡,胸中卻丘壑萬千。
“本少爺可忙得很!”那頭名大少爺還在抱怨。
曠之雲充耳不聞,示意一臉冰霜的名枕秋坐定,方才抬眼正視他,“名少爺,曠某要問的可都是有關查案的正事,名老爺也關心得很呢,他還說要親自來的……”
此言果然靈驗,名兆晗“哼”了一聲,終於住了嘴。
曠之雲飄然落座闌幹之旁,目光逡巡四下,卻並不發問。
“曠先生莫非是嫌我在此礙事?”一直看著名兆晗吵嚷的名和氏開了口。
“少夫人哪裏的話。”
名和氏一笑,“那曠先生便請問吧,反正那天我也在場,如果我夫君有什麼答得不清楚的地方,我也好幫忙補充呢。”
曠之雲也笑,“如此也好,曠某本來也是要請教少夫人的。”輕咳了一聲,“那我便一塊問了,二位在中途歇宴之時,都身在何處?”
名兆晗臉一紅,還未出言便先瞪了問話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