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羽征的家在福開森路上，外麵竹籬笆圍著，門衛守著，裏麵修竹成蔭，山水環繞，是個中西合璧的花園。
蘇小慧順著一道蜿蜒曲折的鵝卵石甬道走到了紅白相間的一號樓。樓前爛爛漫漫，一大片火紅玫瑰，灼燒人眼。蘇小慧對著這片玫瑰叢發了會兒呆，正彎起嘴角悄悄高興，就聽三樓陽台上時羽征叫她：“你來了？快上來，我給你把穆帥的行頭找出來了。”
蘇小慧白了他一眼，一言不發走進別墅。
時羽征一愣，心想：“我又哪裏得罪她了？”
蘇小慧進樓，“蹬蹬蹬”順著樓梯往上跑。跑到二樓轉角，冷不防和地上一人撞到一塊，雙方都叫起來。
蘇小慧仔細看，原來是時家傭人黃嫂，她身邊放了桶水，人正蹲在地上以抹布蘸水後擦地。黃嫂衝撞了貴客，很不好意思地笑著，露出一口歪歪斜斜的牙。
蘇小慧看著不大忍心，她斥責說：“你剛剛摔過一跤，腿還沒好利索，又幹這些活做什麼？”
黃嫂委屈辯解：“我已經好了，我……”
蘇小慧不由她分辨，瞪她一眼：“你別好了傷疤忘了疼，小心到時候骨頭鬧起來，路也走不了。路管家呢？路管家，路管家……”
黃嫂神情驚慌，又無法阻攔，眼睜睜地看著蘇小慧大聲叫來了管家，質問她為什麼讓黃嫂蹲著擦地板？
路管家奇怪地看了黃嫂一眼，黃嫂無地自容地低下頭。路管家笑說：“這事真不能怪我。自她摔傷後，就沒再讓她幹過重活。原先她負責的家務，大多分配給了別人。想是她自覺好得差不多了，怕人家搶她活，這才瞞著人先幹起來。”
蘇小慧說：“既是如此，你找個大夫，給她看看，真沒事的話，再讓她開工吧。別委屈了她。”
路管家連聲稱“是”，蘇小慧繼續三步並兩步上樓。
她一不見，路管家就沉下臉，埋怨說：“什麼東西，還真把這當她自己家了？一來就對我們呼來喝去的。正經主子也沒她管得細。”黃嫂因蘇小慧為她責問了管家，無端把她推到風口浪尖，心中對她也很不滿，遂附和起管家來。
蘇小慧來到三樓衣帽間，時羽征已擺出穆桂英出征前穿的一套行頭，正抱胸觀賞。
原來時羽征原先拍的幾段蘇小慧唱戲的片段，都給人剪了。他補拍蘇小慧唱《穆桂英掛帥》一段，因時間倉促，借不到合適的行頭。他突然想起，自己年輕時曾一時興起，拜師學唱老生，那時跟著人收藏過幾套行頭，似乎有一套，挺適合穆桂英。
蘇小慧看著眼前這一套，也眼睛發亮，拍手說：“這套真漂亮，讓我試試。”
時羽征說：“如果尺寸差太多，我這兒還有些女將的行頭，隻好將就應付，實在沒時間做大改動了。不過我看著，應該合身。”
蘇小慧把時羽征趕到陽台上，她在裏麵試穿。
時羽征在陽台上抽盡一支煙，正不耐煩，要敲窗問她好了沒有，窗門從裏打開，蘇小慧的聲音傳出來：“羽征，幫我弄下這靠。”
時羽征走進屋，就看到一個女將，七星額子雉雞翎，一身分片女靠，背插四麵小旗，英姿煥發。他愣了愣，忍不住讚美：“唉，我認識你快十年，對你還是知之不盡啊。”
蘇小慧嬌嗔：“這時學什麼坡老？快幫我把這些飄帶弄齊整了。”
時羽征這才反應過來，剛才那話蘇東坡說過。他微微一笑，走到蘇小慧麵前，替她把夾在靠肚裏的彩色飄帶一一拉出，梳理整齊。蘇小慧就是性子太急。
他邊整理靠身下綴彩帶，邊低吟淺唱：“非是我臨國難袖手不問，見帥印又勾起多少前情……哎，難道說我無有為國為民一片忠心！”
唱到“心”字，蘇小慧也開口跟他一起唱：“猛聽得金鼓響畫角聲震，喚起我破天門壯誌淩雲，想當年桃花馬上威風凜凜，亂血飛濺石榴裙。有生之日責當盡，寸土怎能夠屬於他人。番王小醜何足論，我一劍能擋百萬兵。”
一段快板結束，蘇小慧的彩帶也順溜垂下。二人相對一笑。
路管家這時端了兩碗酸梅湯進來，笑說：“這是《穆桂英掛帥》吧？唱得真好聽。”
蘇小慧怕行頭弄髒，沒敢喝。時羽征說：“怕什麼？”他端了碗，小心翼翼喂到她嘴邊。
路管家含笑看著兩人。
蘇小慧著實口渴，她抓了時羽征一手，一口氣喝了一大口。時羽征將她喝過的碗端起來自己喝一小口，對路管家說：“一碗夠了。”
路管家說：“你發燒，多喝些湯水。”
蘇小慧臉色微變，說：“怪道剛才覺得你手有些燙呢，燒得厲害麼？要不今天的戲，就……”
時羽征笑著打斷她：“一點低燒，也值得你們大驚小怪。這行頭你穿著合身，那我就帶過去了，你今天沒戲，明天過來，我們一鼓作氣，把戲台上那些戲拍完。”
蘇小慧點點頭。她依然不放心，但想他一個大男人，自己知道輕重緩急，也別太慣著他。她說：“那你自己看著辦，別硬撐。我待會兒要去見那位次長。和他吃過飯，要不太晚，我再來看你。”
時羽征本想叫她這幾天晚上都不必來找他了，免得被人鑽空子，但他實在好奇她如何應付小野，一個猶豫，蘇小慧已趕他出門，要換下行頭了。
欠債總要還。上次救出符會鈴，算是欠小野一個人情債。蘇小慧選在麥特赫斯脫路上的麗都花園，請他吃飯，還他這個人情債。
此處是她的好友張勁聲門徒開的店，設有舞廳、桌球房、鴉片室、遊泳池等娛樂設施，也有若幹美輪美奐、風格迥異的包間，專為要人吃飯、密談準備。
這兒有青幫弟子鎮場，蘇小慧事先和張勁聲打了招呼，心裏有了底，不怕小野鬧事。
她請客的包廂略帶和式風情，不純粹，是外國人眼中的日本。
她到時，小野已正座等她了。他倒不怕，身邊隻帶了個勤務兵模樣的人。
這次他依舊不站起迎接蘇小慧，隻從墊子上坐直了身體，彎腰打招呼。他一雙眼睛貪婪而放肆地遊走在蘇小慧身上。
蘇小慧今日穿得保守許多，一套素雅的月白色短袖旗袍，臉上略施粉黛。她不喜正座，讓人拿了小圓凳子。
她一坐好，廚房就開始上菜。蘇小慧也不知是認真要小野吃好，還是要震他一震，預點的菜，都是近日各地的名菜。